第16章 第 16 章

饭菜很快上桌,四个人,六道菜。

菜品种不多,但分量大,每个装菜的盘子都很有特色。

烤鱼用很大一块黑陶片摆盘,盘底还点了盏微弱的油灯。

突突冒出的热气好似让周遭更热了几分,四人还没吃就一脑门子汗。

先前闻到的奇异香味被麻辣气完全掩盖,饶是如此霸道,一旁的那锅子汽锅鸡香气却丝毫没受影响。

说实话,此刻龚宝贵几人馋得口水都差点奔涌而出。

但方炎不近不远地站在一侧,目光一直望着这边。

周福祖只觉后脑勺都快发热,那道灼灼的眸光终于转移了方向。

“吃吧。”龚宝贵执筷。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中,每吞下一口鱼肉身上都在不停往外冒汗。

皮肤黏腻,手和嘴却无法停下来。

第一口呛鼻,第二口辣,之后的每口都能吃出不一样的滋味。

鱼皮还略带着丝酥脆,鱼肉嫩滑入味。

先前闻到的那股子怪异味道没想到入口竟然如此惊艳。

“这唤做孜然的调料与麻辣非常相配,想必与烤肉也应合适。”

吃货的味觉永远比常人多了些联想,龚宝贵瞬间又从烤肉联想到了烤其他肉菜。

若是专门开家烤鱼酒楼,赚钱也属必然。

“如此好菜没有好酒甚是可惜。”周福祖道。

可惜书院不准许学生们饮酒,好菜没有好酒相配,总觉得少了些甚。

其他两人专心埋头吃菜。

龚宝贵一口气吃下大半条鱼,此时腹中已有些饱。

盯着那些菜肴,不由地又想到了他处。

“炸鸡好了。”

艾弛提了个小篮子出来放到桌上,提醒几人离开时别忘记带走。

再准备返回厨房时,被龚宝贵喊住。

“三个月后都城有场蹴鞠大会,艾掌勺可有听说?”

艾弛沉吟,而后点了点头。

方才方炎在厨房里正与他说起此事。

三年举办一次的蹴鞠大会,是全都城书院都会参加的盛大比赛。

此次蹴鞠大会正好轮到弘马书院举办。

比赛那几日,书院会准许外来摊贩进入蹴鞠场卖些吃食。

对艾弛而言,此事正是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好事情。

“蹴鞠大会一日可赚足一月银钱,艾掌勺若是有兴趣的话我让人给您抢个位置。”

龚宝贵看不上这点碎银子,但想借此与艾弛拉近关系。

至于原因吗……

不用明说。

“多谢恭少爷为老夫操心。”艾弛笑着拱手,随后目光落到那竹篮子上:“至于摆摊之事,我心中已有打算。”

艾弛对摆摊没什么兴趣,但方炎聊天内容提到的一件事让他上了心。

艾轩入弘马书院半年有余,在书院中还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窗。

科考入仕固然重要,人脉同样不能落下。

不曲意奉承,但也不能故作清高凡事都独来独往。

“若艾家是高门权贵于他而言或许是好事,可寒门之子若再目中无人,翰林院便是他今生能走到的最高位置。”

方炎的这句告诫在艾弛心底留下浓重痕迹。

纵使艾轩无法走到官场,寻常人也要有朋友说说无法和家人说的话才是。

几人吃完饭,各提着小篮子炸鸡回了书堂。

红中膳堂开堂第一日,就这一桌客人。

***

乙班书堂。

“各自练习吧。”

下午第一堂课程结束后,接下来便是学生们自由学习的时间。

先生前脚刚走出书堂,龚宝贵就忙不迭将小竹篮提到桌上。

书堂里有不少人起身离开回学舍

通常这个时候,龚宝贵保准是第一个跳起来离开的人。

书院门禁结束,今日于他而言才算开始。

“龚宝贵,还不走?”

常年的酒肉搭子早已趴在门口等候,好一会儿见人都没出来,干脆进来找人。

“我今天不去,你们自个儿去吧。”

龚宝贵无暇搭理那几人的呼唤,小心翼翼地掀开篮子。

坐他前面的周福祖是同样的动作。

两人虔诚的像是在祠堂里取贡品,眸子郑重得叫人好奇。

“什么好东西,让兄弟我也瞧瞧。”

那人凑过来,脑袋还没靠近就被一巴掌挥开:“别挡着我。”

炸鸡。

一小堆金黄色的鸡块,香味很淡,更多的是酥皮混合着的油香。

“这是什么?”

那人还是看到了篮子的东西,一小盘子……炸豆腐块?

外表和巷子口炸的豆腐块差不多,就是表皮好似裹着层面。

龚宝贵没空理他。

捻出小块送入口中。

咔嚓——

从他嘴里发出的脆响。

咔嚓咔嚓——

是周福祖连塞几块大快朵颐的豪迈咀嚼声。

咔嚓咔嚓——

在本就安静的书堂中朝四面八方传开。

十几道目光聚集到两人面上。

“尝尝?”龚宝贵破天荒地邀请那几个酒肉朋友来品尝。

放了一个多时辰的表皮酥脆依旧,壳子里鸡肉鲜嫩多汁。

外酥里嫩,口感清爽。

味道算不上多惊艳,但能做到里外各有各的滋味,龚宝贵觉着艾弛确实能称得上声大厨。

“味儿不错,在哪买的?”

同伴品尝完一颗,刚想去拿第二颗,小篮子已经被迅速合上。

“想吃,自己去红中膳堂买!”

“红中膳堂,咱们书院的膳堂?”

这人性子吊儿郎当,被打了手背也不恼,嬉皮笑脸地揉着手背。

“今天刚开的,只要出钱,啥都能吃到。”

“哟!那吃不到咱是不是能砸了膳堂解气。”

“……”

周福祖知道这人身份,纵使心中不满,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悄悄瞪了眼那人后脑勺,心中腹诽。

纨绔就是纨绔,一言不合就要砸店……

“想死的话你可以试试。”龚宝贵不说阻止,甚至有火上浇油的嫌疑。

男子乃是当今圣上早逝亲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

十岁就成了安王的谢昭。

在宫中与皇子打架,气得太傅昏倒卧床养病好几个月。

之后去了国子监读书,又因火烧祭酒胡须,转而来到弘马书院。

谢昭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一个人……

“如果不怕被方教授脱了裤子杖责,就去试试。”

谢昭此生最大的克星,就是他该称呼一声表哥的方炎。

方炎揍人下死手,管你王爷还是太子,得罪了他照揍不误。

也因此,谢昭来到弘马书院反而消停许多。

“关我表哥什么事?”

提及那个杀神,谢昭脸色当即一变,沉着脸质问。

“艾掌勺是方教授亲自请来的,你若是去砸人摊子,你说会如何……”

龚宝贵可是看出来了。

两人亦师亦友,相处方式相当随意,站一起能聊一个时辰不间断。

龚宝贵就不信谢昭敢去送死。

“我表哥……好友……他还能有朋友?”

“不信自己去看,我可没功夫陪你在这说胡话。我得去趟膳堂。”

鸡肉好吃,可实在太少。

龚宝贵几口就已见底,明日正值修沐,他得带些零嘴儿回府打发。

“我也去瞧瞧。”

谢昭跟上,其他纨绔也跟上。

一大群纨绔风风火火地往膳堂赶,气势汹汹就似要去打架。

赶到膳堂一看,几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山长和方炎都坐在膳堂之前,边喝茶边下着棋。

一尊大佛还不够,这又来了尊。

此时哪还想什么炸鸡,别被抓住才是真。

“谢昭!”

可惜眼神奇好的方炎老远就看见谢昭,冷着脸直接将人叫了过去。

艾弛正巧从里端了盆红彤彤的食材出来。

目光从龚宝贵几人身上掠过后,笑着坐到了吕州身侧。

酸酸甜甜的味道飘来。

“这是何物?”

艾弛用擀面杖不断碾压盆里那些不知是何物的果子。

“我听货船长说,这叫番茄。”宴尘回想了遍艾奕辰带回来时说的名字。

都城水路发达,刚在书院安顿下来,艾弛就让艾奕辰经常去码头逛逛。

凡是看到货船就上去问问有没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这些天艾奕辰天天往码头跑,还真找到了好东西。

早上刚在心里可惜炸鸡没有番茄酱好配,下午就带了一筐子番茄回来。

不过宴尘眼下用来做番茄酱的并不是买回来那些。

为减少运输途中耗损,那批番茄都没熟,艾弛打算全部用来留种。

“酸酸甜甜,倒是解腻。”方炎随口道。

艾弛眼前一亮:“我正好打算用来配那炸鸡,如何?”

方炎略一回想,摇了摇头又点头:“我平日里不喜吃甜,但想来应是不错的。”

“孩子们应当喜欢。”艾弛笑。

“那我带些回去给我闺女尝尝。”

方炎说,至于还有个儿子的事,已经被选择性遗忘了。

聊完这边,方炎转头瞬间神色就冷了下来。

“你打算来此处找事!”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东西南北四个膳堂,哪个不被谢昭挑过刺。

这小子头顶就像是天生长刺,见谁刺谁,连皇上都有胆子顶嘴作怪。

方炎很多时都觉着皇上性子也未免太宽容。

没成亲前他没个正行,底下还有个谢昭,两人简直是一对惹事精。

“我就是来看看,谁没事到处找麻烦。”谢昭不服气的立即顶嘴。

吕州摇头轻笑,捋着胡须任由两人继续斗嘴。

艾弛手下没停,眸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艾掌勺是在看安王?”

艾弛:“……”

是在看,但哪能承认啊……

“艾掌勺觉着安王性子如何?究竟是不是如外界传言那般混账。”

吕州说得直白,混账两字足以概括外界对谢昭的所有评价。

艾弛上哪知道是不是混账啊……

他就没听说过谢昭此人好不好!

“我才刚到都城没几天,还未曾听到安王的传言。”艾弛老实回到。

“哼!”谢昭冷哼。

被人叫混账都没有不认识他来得叫谢昭生气。

“正因为不曾受先入为主的谣言影响,才能从心而出,你说是不是?”吕州笑着望向艾弛。

艾弛心中一动。

吕州的用意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懂了。

抬头,眸光大胆地落在谢昭面上。

“一表人才,心思细腻,想来平日里是个爱笑的人……”

评价王爷,换成他人给一百个胆子都不够。

但偏生艾弛有个现代芯子,吕州问,他就真的专注地打量起来。

谢昭的眸子很干净,黑白分明神采奕奕。

能拥有这样精气神的人,根本不像是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谢昭竟然没生气,倒是有些别扭地抹了下鼻尖。

就是这一瞬,他看到谢昭虎口处的老茧,只有常年握刀或剑才会留下的痕迹。

谢昭会武,而且日日苦练不曾懈怠。

“王爷每日练武,常年累月能坚持下来,心性已非常人所能比。”

“习武!”

方炎震惊,龚宝贵几人同样面色震动,几道眸光落到谢昭身上。

吕州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艾掌勺果然好眼光。”

谢昭没出言反驳,神色更加别扭起来。

“你真的在习武?”方炎又问。

谢昭点头,撇嘴轻声嘟囔:“你哪会关心我在作甚。”

整个苍岚国,没人关心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大家只喜欢听那些他做混账事的谣言,从不留神撞到先生,传着传着成了将先生打得卧床不起。

谢昭从最开始也想解释,但说了没人信。

那便不再多话,任由那些流言蜚语继续乱传。

反正传得如何不堪,最后都拿他没办法。

“你不说我们又怎会知?”方炎沉声道:“若是你跟圣上提起,说不定禁卫军头领还能教你武艺。”

“艾掌勺如何看?”

艾弛真无语了。

好好在这压番茄当个听客多好,非要让他一个厨子议论群皇亲国戚。

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么!

有些无奈地瞅了眼吕州,艾弛清了清嗓子刚想和稀泥。

“有话就直说,若是谁敢将我们的谈话传出去,别怪本王不饶他。”

目光忽然沉下,冷冽入刀似地射向龚宝贵三人。

三人连连摆手表示不敢。

艾弛叹了口气,放下盆。

“王爷年纪尚轻,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多自由快活,何须去争那些虚名。”

“……”

“被人时刻惦记的滋味并不好受。”

龚宝贵几人只恨自己方才为何没离开,这些话哪是他们能听的。

方炎若有所思。

吕州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口。

“做个闲散王爷着实不错,安王您说呢?”

谢昭不语。

吕州继续道:“不如我们再听艾掌勺有何高见。”

艾弛放弃挣扎,吕州话音刚落就立即接话道:“不用刻意表现,但也无需让自己落入尘埃。”

“何意?”谢昭问。

“平庸便已足以。”艾弛笑。

皇帝对这个侄子有没有戒心艾弛不敢肯定,但肯定对谢昭是有几分亲情在的。

不过那些皇子可就不一定了。

比起纨绔浪荡,他们应该更喜闻乐见身边有个平庸的堂弟。

只要谢昭平庸,皇位争夺的戏码永远不会波及到他。

“平庸。”谢昭咂摸着这句话,还真让他想出了点头绪。

艾弛看向吕州,见对方终于收回了笑意,这才拿起盆继续。

“王爷不知平庸为何物,不妨与我两个孙儿多相处便会知晓。”

“……”

虽然不想承认,可艾家的几个孙辈中,真没有出类拔萃之辈。

“你这是为自家孙儿谋前程?”

方炎相信艾弛不是这种人,不过无话找话调侃而已。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艾弛回得更加坦荡。

要被攀附的谢昭此刻反倒是成为了陪衬。

“你家二小子和谢昭应该相处的来。”方炎想了想道。

对于谢昭的那句反问,方炎是心中有愧的。

谢昭六岁丧父,七岁丧母,小小年纪便封了爵位独自在王府居住。

那么小的年纪,该如何管教下人?在宫里有没有被人欺负?他都从未关心过。

再对比艾轩兄弟与艾俞堂兄弟。

他确实愧于表兄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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