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倪约的片场，有一种说不出的枯燥，许盼一失魂落魄地不再关心剧本，因为这剧本身已经被改烂了。

他拿起手机，看着自己的倒影出神。

倪约走的时候问他，要不要加个微信。

他说算了吧，以后他不会再写剧本了，等离开剧组，会重新去找个稳定的工作。

彻底与这个圈子告别。

许盼一想通了，越是在乎，越显得自己像个小丑，任星杰大概就想看他为爱发疯的样子，想看他从云端摔落尘泥，看他不愿低头又不得不低头，兜兜转转离不开的模样。

这些日子以来，或许真正代入关邱的人不是倪约，而是他。

大概是因为内心投射到了另一个人的演绎中，所以，当关邱奋不顾身去救女主时，他为那点不舍而满足，当关邱闭上眼放手时，他也彻底释怀。

不爱不恨了，任星杰的一切，再和他无关。

等剧组杀青，结完工资，许盼一准备回去把任星杰的私人物品收拾一番扔出去，找个时间跟他提分手，重新步入职场，走大多数人走的路，踏踏实实地生活。

不过现在，他还是有那么一秒后悔的，应该加上倪约的微信，让他看看，后续的剧情有多么的难评，幸好他早早被剧本杀，关邱还不至于烂得出奇。

场记打板。

——“第三十集第一场第二镜。”

许盼一抬头看向片场。

临近大结局，原本这一场应该拍到女主和男主创业的公司平稳渡过危机，稳步上升，关邱死后，他的合伙人接手管理，新旧派内斗激烈，引发公司债务危机。

股东大会上，女主拿着股权强势回归，以引入注资，合作对赌等手段力挽狂澜，最后完成吸收合并，一跃成为行业龙头。

这一部分，费雯被逼迫着做了最后一版调整。

孙妙草觉得不够爽，要求改成女二以家族股权插手关邱公司，男二嫉妒女主和男主在一起，要逼迫女主回头，恶意并购，于是女主拿着股权回来接管公司，啪啪打女二的脸，顺便和男二彻底撕破脸皮。

本来男主就是个辅助型人设，他虽然学历一般家境一般，但他一直和女主站在统一战线共同进退，两人之间如革命战友一般相知相惜。

她却非要再给男主加个舔狗女四，此角色一直默默喜欢男主，帮完男主又帮女主，因为觉得自己比不上女主，所以从来不和女主争。

到这里，最多也就是烂俗，但费雯翻到后面，发现女四选择祝福并退出后，回到小镇相亲随便找个人嫁了不说，还被安排来参加男女主的婚礼，用以衬托他俩的幸福。

费雯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要说结局一块外包了至少对乳腺友好，但她去跟导演告假，孙妙草的编剧才不管她休不休息，依然坚持只写女主部分，要她亲自操刀女四。

费雯被工作反复折磨，怨气一时间比鬼还大，直到拍完最后一幕，她终于解脱，并低调地向片场的男男女女们竖起中指。

——

全剧杀青后，许盼一的跟组生活终于到头，领完工资那天，他请费雯吃了个饭，光速离开剧组。

这三个多月，任星杰先是去沿海参加了几个活动，后来又接了一部综艺，最开始还会隔三岔五问他在剧组适不适应，表示自己会抽空去陪他，到后来，连条短信都没了，连综艺都是官宣他才知道，至于来剧组看望他，影儿都没有的事。

感情的走向已经有了预示，许盼一开始重新为自己打算。

他先给任星杰发消息，想要约他见一面，当面摊牌。

这是他的个人习惯，一切重要的事情都不喜欢通过手机，尤其是以打字的方式来谈，因为冰冷的文字无法体现一个人的情绪，且躲在屏幕后方极容易伪装，也根本无法通过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这个人有没有说谎话。

任星杰这次倒是回复得很快，大抵是有些心虚的，大段文字解释他最近签的综艺吃住全包，不便随便离开，让他等自己通知。

许盼一也不着急，开始着手找工作。

把校招时候的简历翻出来，删掉已无用处的校园实践，再把上一家单位的工作经历补充进去。

到这一步便开始犹豫。

是否要把自媒体运营的经历写进去呢？

如果写上去，那么问题来了，他的从业经历瞬间变得割裂，这于他继续走化工这条路有什么助益？又或者彻底转行，投身媒体运营，但扪心自问，他就真的喜欢做视频写文案吗？

如果不写，那么人力必然会对他这两年的职业空白感到好奇，在国内似乎也没有gap的说法，外企都不一定能接受，保守的国企就更不用说。

如此一来，也只有本科院校和毕业绩点，稍微亮眼。

许盼一叹了口气，烦躁地改了两遍，通过招聘APP和邮箱发给了几家大公司。

等待回信的日子里，焦虑倍增，好几个夜晚他都在想，自己会不会沦落到走劳务派遣？大抵是有上一段剧组经历垫底了，倒不至于食不下咽，最多也就是把过去看不上的小公司的信息也拉出来浏览了好几遍。

好在，仰仗母校的威名，先前投出去的简历不至于石沉大海，大多数都给予了回复，许盼一一边吃着老本，一边开始漫长的笔试、一面和二面，甚至有几个外企发邮件通知他录制各种video interview，回复贼慢，战线漫长。

离开剧组后的第二个月，他不是没有拿到offer，但薪资被压得很低，甚至要抹去过去三年的时光从头开始，临到签合同，他又恍惚了，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该就只值这个价！

焦虑和恐惧无处不在，许盼一放弃签字，继续寻找，他怀疑自己，怀疑能力，更怀疑人生！

就在他颓丧茫然之时，《风中的玫瑰》上星了，且电视网播联播。

这并不令人意外，本身都市剧后期制作就不像玄幻仙侠科幻需要大量特效，加上题材过审容易，制作班底不差，各路资本保驾护航，刚放出风声定档，马上就抬了上来。

首播当日，许盼一把投简历和面试准备工作放在一边，早早做完家务，甚至提前半小时吃完饭，缩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倒计时。

剧组群安静如鸡，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一起在等。

备好零食饮料，手机息屏，倒扣在茶几上。

尽管许盼一多次在心里给自己暗示，剧情你都知道，拍得又那么垃圾，但仪式感还是拉满。

结果开播没两分钟，他又把手机拿了起来，打开各类APP依次刷了一遍，回头发现第一集竟然还没放完。

如坐针毡，于是拿上衣服去洗澡。

开篇女主的大房子，跟租房中介诈骗营销一样，他真是看一次出戏一次。

偏偏经过剪辑，剧情并没有从她高考后和家里闹僵开始，而是留了个悬念，直接从婚后切入，许盼一能理解导演尽力了，想通过工作上的片段和生活中与前夫哥的互动，慢慢呈现她的性格和过去，至少还能留住部分观众，要是上来就是艰苦求学，毕业却有房有车，违和感能让人出戏到北极。

许盼一洗完澡，群消息已经99 ，几个主演的粉丝做好收视数据，主创在发红包，其他人在彩虹屁疯抢，闹哄哄的。

他拿出电脑，准备继续找工作。

他并不看好这部剧，连带这段离经叛道的经历都不觉得光彩，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会成为朋友打电话问他，自己在演职员列表里看到一个叫许盼一的人，问那是不是他，他都不想承认，只想说同名同姓的存在。

但过了一会，国网电力短信提醒，电费余额不足。

他立刻打开了群，手速抢红包，并且送上小作文式诚挚的祝福。

赚钱嘛，不寒碜。

但这剧能赚到钱，才是让许盼一百思不得其解的。

几天之后，剧组和演员的口碑肉眼可见一路下跌，但热度却奇怪地翻了上来，他在哪个平台都能刷到一两条推送，哪怕是吐槽，再一查数据，收视竟然还不错，没有跌成想象中的零蛋。

后来他才从费雯那里知道，剧情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冲突够劲，就足以抓人眼球，不管剧情还是剧组，有人骂本身也是流量，这就是孙妙草本人演技虽然不怎么样，但依然能火在一线的原因，最怕变成没人看没人骂悄无声息播完都没人知道的小糊剧。

许盼一感觉这个世界离癫又进了一步。

尤其是热搜井喷式爆发，孙妙草改剧的结果，不仅没让自己飞升，反而连带张逢春演的男主一块灾难式毁灭，尤其男主本身的演技又撑不起镶边的平淡人设。

雷菁演的女二在网络上口碑则两极分化，一部分不喜欢反派的人，一如既往讨厌恶女，一部分讨厌女主的人，则对女二疯狂追捧，但她后期的恋爱脑，又叫人恨铁不成钢，最后两头都不讨好，收获到的评价也不算正面。

唯一的好处，就是作为新人，整个剧里露面多，也算给路人留下了印象。

至于庄仲，他本身不屑蹭流量且又自带热度，加上前期因为撕逼约炮负面消息闹翻天，不需要这点关注。

不过他的粉丝倒是很有意思，不许外人吐槽自家偶像，但是自己吐槽起来可得劲。

许盼一陆陆续续又收到了一批公司的邀请，他无暇分心关注剧集的播放和网上的热议，直到在面试的现场，无意中听到有人提起倪约的名字。

……

“倪约好帅，他救人这幕，你有没有高清动图，发我一个。”

“有，你等着，我找……欸，你快看这个消息，假的吧，说倪约带资进组，他能带资进组？也不看看他这些年都演的什么神剧。”

“估计被黑了，之前拍的时候不是说庄仲是加戏咖吗。”

“真的假的？哦哦，我当时好像也看到过那条热搜，不过没点进去，那八成是被资本拉出来挡枪的，其实我还蛮喜欢庄仲的，我就吃他这个颜，希望都是假消……欸！你看到我刷到什么，‘红妆’们在组里都扒出图了，说倪约带了个编剧，不然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的戏份人设是正常的，还有他们在片场讨论加戏的照片，这个照片和名字缩写……XPY，等等，我去翻一下演职员表看看编剧有哪……。”

……

“许盼一！”

许盼一正在等待面试，人力大姐一叫他名字，休息室里的说话声便戛然而止，他在几个妹子炽热的目光下，走进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