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墓陵

第三日清晨。

露重风凉,公路周遭萧瑟的柳树婆娑,路径两侧修建了几个路灯,墓地园区内,阴压压一片墓志铭,偶有旁侧供着鲜花。

金袁宝穿着一身肃黑西装,怀里捧着一束鲜花,脑袋歪倒在车后座,困得揭不开眼皮,仰头大睡。

车身驶过一截减速带,晃动了两下,他整个人就往旁边的男人身上倒,花束眼看就要滑下手。

赵良明抬臂接住他的脑袋,另一手移过花,抬眼望了车窗外一眼,车拐弯后驶入了私人陵园,保安开路,不远处,俨然已停驻了一排豪车。

“别睡了,起来。”

赵良明挠了挠他的下巴,捏他的脸颊,金袁宝扭头,充耳不闻,眉头紧锁,他嫌周遭聒噪,立起身,往另一边倒。

“到了,会长。”司机老泉停下车,姚望前方浩浩荡荡的气派场面,他从后视镜里,瞥向还未睁眼、迷糊的金袁宝,欲言又止:“会长…葛会长今日肯定在…您带着…额。”

赵良明驮着情人的脖子,盈盈一握,将他拔高,对方又软若无骨地塌下去。

“做好你的事就行。”

司机瞬间噤声。

赵良明托着金袁宝的臀部将他抱到大腿,轻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然而金袁宝用力蹬了一下腿,烦躁地呢喃,百转千回才艰难地张开一只眼。

“别吵…”

他昨天拍了一天广告,累得两眼发黑,起床气大,一早被男人捞来怼到洗漱台,掰开他的牙齿强制给他刷牙,洗脸,他憋着一肚子怨气,但到底这一脚没敢踹在金主身上。

但今天赵良明格外迁就他,只拧了他腰一下,没强迫他,开了车门,单手搂住他下车。

一手人,一手花。

司机眼睁睁看着这幕,脸上一言难尽,他环顾四周,庄严肃穆的陵园处处显露着墓主不同凡响的身份,昔日的英姿飒爽还在眼前,只叹物是人非,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造孽啊。

葛媛大小姐在天有灵,定然是要怨恨副会长这般薄情寡义。

清早的凉风吹在肩头,金袁宝趴在赵良明肩膀上,脸颊挨着男人的脉搏,感受**的温热,他微微睁开眼,哪还有睡意。

眼底是一片冰凉,他望着倒退的陵园墓景,庄严肃穆,一望无际,乍一看像一座宏大花园。

金袁宝:【我要找个机会,单独将时光望远镜用在葛卓身上。】

系统:【你已经确定他是凶手了吗?】

金袁宝:【不确定,但总能找到线索。】

系统:【赵良明要带你去哪?】

金袁宝:【看着像是个气派的富豪私人陵园。】

赵良明温吞地抱着他走了十多分钟,步伐迈上了一条绿化带小坡,穿过一座花圃拱形的门,四周全副武装,守卫森严。

看见赵良明,两侧的保镖低头,颔首。

金袁宝心中藏着沈知念的事,后半夜也没睡好,他不愿意走路,赖在男人身上,穿过臂膀跟后头抬起头的保镖来了个对视。

一众保镖偷瞄的目光中夹带着复杂和诧异,好似他的出现是倒转天罡。

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将花圃上沁人心脾的花香吹进金袁宝的鼻子里,衣摆飞扬,他来不及喊冷,男人的步伐就停驻了。

金袁宝背对着前方,只听见后头一声重重敲击在草坪的闷声,伴随轻微的嘶哑咳嗽,紧接着,一阵轮椅碾压草坪的齿轮声,逼近了些。

“…你、在干什么…!?”静默的周遭突然响起一阵铿锵有力又极度愤怒的腔调,听着强硬,是个老人的声音。

金袁宝正要转头,就听见那人又是一阵咳嗽,但威严极高的语调依旧响亮,字字珠玑:

“你把你屋头养的…带到媛媛的陵园!”那人斩钉截铁,直呼其名:“赵良明、我还没死…!”

金袁宝一惊,意识到在说自己,弯曲的脊背立刻笔直,他瞪大眼,突然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像是有炽热的眼睛直勾勾注视。

“岳父,你心脏不好,别着急上火。”赵良明嘴里喊了岳父,却丝毫不见谦卑,一板一眼,口吻寡淡:“您知晓的,我跟媛姐并无夫妻之实,何必动气。”

金袁宝敏锐捕捉到关键,没有夫妻之实?!

赵良明跟他亡妻居然没有夫妻之实?

“每年媛姐忌日,我来上一柱香并非以丈夫的名义,况且,她定然也是不肯我鸠占鹊巢的。”

赵良明难得嘴巴抹开一点弧度,手却抚在金袁宝的后脑勺,大庭广众薅他的毛,宛若无人。

“大选在即,周遭虎视眈眈,当年的事若是曝光,华邦旧任定会插手选举,青宏便名不正言不顺,您还是保重身体,不要动气。”

他这话并未有僭越之意,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劝慰,但听在对方耳朵里,却像不敬悖逆。

气氛凝固了一刹,良久,老人缓缓开口:

“逝者为重,就算是这样,你在媛媛忌日带一个男情人来,是要给我老头子一个耳光,还是要我葛家脸面扫地?”

赵良明突然没了话音。

金袁宝原本想转头一探究竟,却感觉尴尬,赵良明这个活爹把他带进他亡妻的墓园干什么!?他真想让赵良明低调点,这难道光彩吗?非拽上他来被人指点。

但瞧男人迈开步伐,从场面上一步步走向墓园中心硕大无朋的花墓,在一座干净的石碑前停驻脚,他神情穆然平静,看着故人一言不发。

金袁宝却被迫直面金主背后,心虚抬头,果真是黑泱泱站了一排黑衣人,低头颔首,为首的是一名气度不凡的年长者。

老人一身中式锦面的褂衣体面尊贵,虽落在轮椅,却脊背挺拔如松柏,脸微长,耳垂硕大,五官凌厉,虽苍老却劲瘦有型,一双眼睛锐利威严。

金袁宝眼睛一斜,青筋一跳,老人旁边俨然立着一个熟人,胸前的白花刺眼,但他挑达侵略的目光更隔应人,葛卓眼底的晦涩闪烁,让他移开了目光。

金袁宝暗自握紧拳头,眼神发暗,一个要冲上去掐死对方的冲动充斥着他的大脑,直到和老人对视上。

他并不喜欢青宏的人,尽管周文孑的话他还未去核实,但先入为主,他只觉得青宏是葛卓为非作歹的保护伞。

他硬着头皮接下对方审视打量的目光,他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青宏会长,华邦权势滔天的青宏组织掌舵人,葛厚。

葛厚自他抬起脸,鹰眼便一直盯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似要将他里外审巡一遍,但看着看着,眼神竟有了一丝端倪。

赵良明却在此时将他放下。

金袁宝刚转身,金主就将鲜花塞在他怀里,推了他背一下:

“袁宝,去上柱香。”

“啊?”他感到荒谬,刚想说你老婆为什么要我祭拜,抬眼朝墓碑上捎过去,便看见一个极美的女人。

墓碑上贴着一张女人的遗照,她长发披在肩前,乌黑瞳仁炯炯有神,五官舒展秀美,但剑眉入鬓,添了英飒傲然。

墓碑上写着:葛氏第七代长女葛媛之墓。

下方雕刻着几行小字:

我这一生为求妄虚之事遭受报应,惟愿后人谨记不得悖逆人伦,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强加因果不得善终。

他发愣间,葛厚却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子,保镖将他推到金袁宝身后,他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煞是惊吓,金袁宝扭身。

“…你叫…什么名字?”葛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金袁宝脸色骤变,想抽出手,却发现对方力大无穷,只能冷冰冰道:“金袁宝。”

老人混浊的眼珠子摇摆不定,倒映着少年秀美的脸,那抹似曾相识在眉眼间渗出一丝,却被他捕捉,不知是希冀还是贪念:“我是看着媛媛的孩子断气的…不足五斤,全国医师都束手无策…”

赵良明神色无碍,淡声道:“您老想多了,我带他来,是因为当年青宏福利院组织的慈善事业是媛姐一手创办的,他理应上柱香。”

老人程亮的眼熄灭了那点希望,唇上蠕动,细不可查:

“…嗯,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葛厚枯槁的手缓缓松开了金袁宝,老人垂目,瞬间身上茁然的气韵颓丧了几分,他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在浩浩荡荡的护送下,被推着轮椅离开了。

金袁宝看得发愣。

众人离去后,陵园只剩下赵良明和他,以及迟迟未走的葛卓。

“姐夫,尚泽雄通敌叛国,叔叔为了撇清干系保住大姐,亲自设局,在青宏俱乐部将他逮捕上交国家,当年的督察组是您大伯…”

葛卓纨绔难得问几句正经事,是憋在心里多年:

“尚泽雄,真的是西邦间谍吗?”

微风将墓碑上方栖息的绿叶乘到了男人肩膀,抽力后,势弱的叶子暗淡落下。

他说:“盖棺定论后,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葛卓眯了眯眼:“我听人说,当今医学泰斗黎珍岚院士和您师出同门,她生下尚泽雄的大儿子三年不到,尚泽雄就跟她离婚,跟大姐相爱…”

赵良明摸了摸金袁宝听呆的脸,掀起眼皮,语气淡泊:

“你是觉得,尚泽雄的罪名是我和黎珍岚一起栽赃陷害,她为了报复出轨的丈夫,我为了青宏女婿的位置?”

葛卓看了一眼赵良明毫无情绪的脸,分辨不出猫腻,他到底不愿得罪人,假笑一声,释然解释:

“姐夫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当年南方研究所的飞机,尚泽雄的儿子也在上面,他可当真狠心,我不信黎珍岚咽得下这口气。”

赵良明笑了一声:“她自然是咽不下。”他揶揄地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妻堂弟,睥睨间的居高临下丝毫不掩:“但是媛姐跟我结婚,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葛卓点到为止,不再深入,他插着兜,临走前,看了金袁宝一眼,适才叔叔的反应着实奇怪,鬼使神差间,他竟打趣道:

“姐夫,仔细看,咱们金大明星,跟大姐的眉眼间,还挺像的,姐夫…你是不是当年其实深爱大姐,如今找了个相似的…”

金袁宝皱眉,抬眼望向赵良明,他却依旧神情如初。

葛卓自讨没趣地走了,赵良明在这他也接近不了金袁宝,他走得匆忙,完全没看见背后一道紧紧跟随、满是怨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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