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五分，沈眠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二手自行车，汇入早高峰。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白到发光，蓬乱的头发乱糟糟地叠在脑袋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身上套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休闲裤。

有人正很没道德地外放着手机：“…近日，‘情绪失控’事件频发，专家提醒……共建…”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旁边的公交站广告牌上，滚动着“警惕不明来源食品饮品”的告示。

沈眠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觉得骑车好累，太阳好晒，并且开始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个世界难题。

“甜蜜蜜奶茶店”

六个粉底白字的略显俗气的招牌，像一块甜腻的糖果，镶嵌在街角。

这就是沈眠工作的地方，一家平平无奇，看起来还有点廉价的奶茶店。

停好自行车，沈眠推开玻璃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干涩的“叮铃”声。

店里已经有人了。

店长林墨，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过于整洁的制服，正拿着一块白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前台。抹布擦过的轨迹，手臂抬起的角度，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他听见铃声，抬起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早，沈眠，你今天甜蜜吗？”

那笑容弧度完美，像用尺子量过，固定在脸上，眼睛里没有没有丝毫温度，空洞得让人发慌。

“早，店长，我今天不太甜蜜。”沈眠有气无力，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林墨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那要来杯甜蜜蜜的奶茶吗。”

“不了，谢谢哥。”沈眠摆摆手，声音有些闷。

后厨门口，阿雅正在整理送来的原料。

她比沈眠早来几个月，今年才二十岁，扎着利落的马尾。她纤细的手臂，轻而易举把一个沉重的箱子抬了起来。

“沈眠哥，早。”阿雅转过头，和店长一样的微笑，声音甜美却缺乏起伏，“今天的水果到货了，我去清点一下，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哦，好。”沈眠走到员工区，把背包塞进柜子，换好制服，接手阿雅的工作。

他有点佩服着两位同事，每次走的比他晚来的比他早，精力还这么足，这么敬业，他就不行，总是提不起劲。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林墨检查设备，阿雅和沈眠准备原料。

以前阿雅还是挺活跃的，她叽叽喳喳，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林墨总夸她，长得好看，声音又甜，应该去做主持人，而不是在这个小小的奶茶店。

阿雅只是抿嘴笑笑，不接话。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店里变得安静。

九点整，店门准时打开。

很快，外卖平台的订单打印机开始“滋滋”作响，吐出一张张单据。

沈眠偶尔会觉得，有些单子上的字迹在刚打印出来的瞬间，会像微小的蠕虫一样轻微扭动一下，但想要细看时，又一切正常。他揉了揉眼睛，判断是自己太困了，眼花。

他开始按照订单制作奶茶。

很简单，很普通。

舀小料，加奶加茶，封口，摇匀，装袋。

做好的奶茶都被放在柜台上，等待着骑手来取。

一个穿着西装、表情疲惫的女人站在了店门口，抬头看着饮品单。

“欢迎光临甜蜜蜜奶茶店！”

阿雅立刻站到点单处，脸上是那标志性、毫无变化的甜美笑容，“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女人看到她的笑容似乎愣了一下，皱了下眉，“…一杯中杯芋圆奶茶，五分糖，少冰，打包带走。”

阿雅用甜美的嗓音平稳复述：“好的，中杯芋圆五分糖少冰，……您的小票，请稍等。”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都是“标准服务”的模版，没有一次错处，却也完美的不像真人。

女人疑惑地看着她，接过奶茶，插上吸管习惯性喝了一口。

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瞳孔似乎有瞬间的涣散。

随即，一种过于亢奋、近乎虚假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她用一种近乎唱歌般的语调大声说：“哇！真甜蜜！太棒了！”

“您感到甜蜜真是太好了！”阿雅的语气毫无波动，脸上还是似乎定死的笑容。

女人拿着奶茶，脚步略显漂浮，梦游般地走了。

沈眠在后面看着，心想：真神奇啊……喝一杯奶茶竟然就能提起干劲，为什么我不行？

明明他也喝过不少店里的奶茶了，怎么别人一喝就能亢奋，他喝了更想睡觉。

沈眠继续慢吞吞地处理着外卖单子，心里盘算着离午休还有多久。

一天的营业就这样过去。

晚上21:00

林墨没有看钟，精准地宣布：“下班时间到。”

三人开始做最后的打扫工作。

阿雅收拾余料，沈安打扫柜台，林墨负责拖地。

沈眠擦到点单处的饮品单时，发现一只小小的如同玉石的蜗牛在上面缓缓爬行。

他伸手碰了碰蜗牛的触角，然后，它就这么软软地贴上了沈安的指尖。

太可爱了吧…遇到绝世好蜗了。

沈眠小心地用一个小料打包盒把蜗牛装起来，塞到口袋里。

一切收拾停当，三人站在店门口。

林墨和阿雅在店内，脸上是如同复制粘贴般的标准微笑，齐声对沈眠说：“再见，沈眠/沈眠哥，祝你甜蜜蜜。”

那同步的声调，一致的弧度，在背后似乎有点黏稠的光线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再见，再见，祝你们也甜蜜蜜。”沈眠毫无所觉，推着他的自行车快乐下班。

骑到街角，拐弯时他的余光瞥到“甜蜜蜜奶茶店”的灯光瞬间熄灭，像是被什么切断了光源，快得如同一眨眼。

整条街还有零星灯光，唯独奶茶店的那个角落，瞬间陷入了沉甸甸的黑暗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未存在过。

“……关店速度还是这么快。”沈眠嘟囔了一句。

同事们效率太高了，节约用电意识非常强，这段时间他一走就搞完了，看来是他拖慢了进度呀。

吹着微风，骑着破烂自行车，沈安打了一个哈欠，他现在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去。

他的出租屋是一个位于老旧小区的单间，墙壁有些斑驳，面积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把椅子，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共的。

不过对沈安来说，有张床就足够了，而且这里租金很便宜，正适合他这种穷人。

从床底下拖出装着泡面的快递箱，随便摸一个用热水泡开，香气很快占据了狭小的出租屋。

这次摸到了红烧牛肉味的，还不错。

沈眠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吸溜着面条，人工香精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突然，他感觉有什么硌到腿了，一摸，是一个扁扁的小盒子。

蜗牛！

沈眠赶紧把装着蜗牛的小料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万幸，小蜗牛还好好地趴在里面。

“哇……真可爱。”只有指甲盖大，像是用白玉雕刻而成，壳上的螺旋纹路异常完美，在灯光的照射下甚至有种半透明的感觉。

小蜗牛的触角向沈安的方向伸来，似乎也被泡面的香味吸引了。

沈眠从泡面里捞了一片蔬菜，放到它面前。

它看了看油腻的蔬菜，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沈眠盯着它，思绪开始飘散——“泡面快吃完了，要买了，或许应该买点它的食物……钱快花完了，还有十几天才发工资……”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清晰地传遍这小小的单间。

沈眠刚咽下最后一口泡面。

沈眠看着门口。

“咚咚咚”

又敲了三下，平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谁啊？”他问了一句，心里感觉厌烦。

在啃食的小蜗牛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抬起头，触角边缘似乎微微扭曲。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警察，麻烦开一下门。”

警察？

沈眠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到门边，凑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女一男。

女的大概三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她面容坚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锐利，正平静地注视着猫眼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小小的凸透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干练且不容置疑的气场。

稍落后她半步的是一位年轻些的男警，一头精心打理的棕色小卷毛。他放松地站着，垂下的手里拿着一部执法记录仪。

两人胸前都挂着证件，在楼道年久失修的昏暗光线下，隐约能看到“警官证”的字样。

确实是警察。

——毕竟，没有人敢私用警官证。

唉……沈眠认命，拧动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带着一股泡面调料包的味道。

门外的女警官目光快速扫过沈眠的脸，又瞥了一眼他身后凌乱的房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她直接亮出一个“调查令”，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是沈眠？‘甜蜜蜜奶茶店的员工？”

沈眠点头，嗓子里憋出一个细微的“嗯”。

“需要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女人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他下意识想侧身让他们进来。

女警官脚步纹丝不动，“不必，现在就走，程序要求。”

“……能问下什么事吗？”沈眠无力耷下头。

“保密条例。”女警官打断他，“配合是义务。”

沈眠沉默了。

对抗明显更费劲，他叹一口气，认命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他弯腰慢吞吞地换鞋。

似乎是没站稳，他晃了一下。

卷毛男警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一把，被女警拦住了。

门关上后，小蜗牛的触角四处探了探，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爬到窗口，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