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院定了开庭的日期后,苏纪凌开始反击网络舆论对他的污名化。
苏纪凌发了一条视频。视频中,苏纪凌给自己剃了个和尚头,眉清目秀,有种禁欲的清冷气质。如全|裸一般,却从容面对着镜头,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经历。
“我叫苏纪凌,是京中大学性侵案的受害人。出于保护我的理由,警方和媒体没有对外公布我的信息,但也因此,我成为一个模糊不清的受害人代号。本案的被告人有姓名有相片,有家人朋友评价他们多么优秀,而我被以完美受害人的标准要求着,不能发声,只能任由网络上的各种流言蜚语涌向我。所以今天,我决定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说不。”
因为案件还在审理中,苏纪凌没有说与案件有关的细节,只是说了自己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心理创伤和应激反应,说了自己父母因为自己的经历而遭受的伤害,说了因为与侵犯者悬殊的社会地位而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说了自己的姐姐因为同样被龙奇侵犯而寻死的事,说自己也一度想像姐姐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更多的,他说了自己在性侵服务中心得到了什么样有用的帮助,感谢他们总是站在受害人的角度考虑。他说了自己如何与父母达成和解,得到他们的支持。说了自己的朋友始终在他身边陪着他,把他从黑暗的谷底中拉出来。
最后,他说,“我相信有类似经历的人不止我一个,很多人可能遭受过更严重的创伤,但是永远无法被人看到。就像我的姐姐,我多希望当时也能有人向她伸出援手,让她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值得留恋的事物。我也希望每个被侵犯的人,能够得到帮助和支持,能够有勇气对那些伤害他们的人说一句:我去你妈的,我不怕你!”
这个视频在被大量转发,甚至被转成文字,得到更大范围的转发,讨论,发酵。
媒体开始联系苏纪凌想要做进一步的报道,各大公共知识分子开始讨论完美受害人的不公平,讨论被性侵的大多数女性为什么不愿意报警,是否很多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得到帮助,社会对于性侵受害者是否缺少足够关怀。
很多人开始在网上说出自己曾被侵犯的经历,有被陌生人有被熟人,有男有女,最早的被侵犯年龄甚至可低至五六岁。“我去你妈的我不怕你!”成为每天的热度榜第一,连续一周从未掉榜。
甚至也有一些曾被龙奇三人骚扰或欺负过的人也在网上说出自己的经历,之前媒体打造的优秀大学生人设瞬间崩塌。
在幸福课的课堂上,林教授在讲台上来回踱步,慢条斯理地说,“这几天,我相信你们都关注一些热点新闻。你们同学中有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勇气和智慧,用自己的经历鼓舞了很多人,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人格品质,我相信他会找到内心的平静和幸福。所以今天上课之前,我想请你们所有人起立,为你们的同学,苏纪凌同学鼓掌!”
随着幸福课的进程,来教室上课的学生渐渐有超过一大半位置,现在每个人都站起来鼓掌喝彩,掌声雷动。
苏纪凌明显没想到林教授会在课堂上支持他,因为学校还是觉得这件事有损学校声誉,苏纪凌没被批评,纯粹是因为他特招生的身份。
他在掌声中有点眼眶湿润,一直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彭以泽很少见到苏纪凌这么动容。
一些曾被龙奇他们骚扰或者侵犯过的人来联系苏纪凌,说被他的勇气和话语鼓舞,也想报警起诉龙奇,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苏纪凌把他们拉了一个群,然后把提供法律帮助和性侵服务中心的负责人也拉进去,由他们来了解详细信息并提供行动建议。
提供法律援助的负责人联系律师介入,开始收集证据,准备提起集体诉讼。
一天下午,彭以泽和室友们都在公寓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喊,“苏纪凌,有人找你!”
一个头发灰白,双眼无神,显得疲惫衰老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
苏纪凌并不认识这位找他的女人是谁,有点迟疑。
“你是这个视频里的人吗?”中年妇女伸出手,手机屏幕上播放着苏纪凌的视频,急切地问道。
“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苏纪凌平静的声音下充满警惕。
“你也吃了那药水,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中年妇女突然激动起来,仿佛质问一般,“为什么我的阳仔就死了?为什么?”
中年妇女哭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重复着为什么。
四人怕引起轰动,关了门安抚她,花了好半天好不容易让她平静下来,然后听她说她的故事。
中年妇女名叫江小圆,有个儿子叫江夏阳,单亲家庭,江小圆一人抚养他长大。
江夏阳两年前在京中大学读大一,他很为考上心仪的大学高兴,决心好好学习,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好给他妈妈更好的生活。
然而大一下学期,江小圆突然接到学校电话,说江夏阳服用安眠药自杀了。
犹如晴天霹雳,江小圆没想到儿子会自杀,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儿子从小虽然在单亲家庭长大,但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学校是在她儿子死后第三天才通知她,她看着已经不会再说话的儿子悲痛欲绝,当场昏死过去。
学校出于人道主义,派人帮她联系了殡仪馆,做了火化,送她和江夏阳的骨灰回家,并给了一笔殉葬费。
她当时太过于悲痛,没有觉得不合理,但是过后,她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学校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学校为什么好像急着拉她儿子去火化?学校为什么要给她殉葬费?这是正常的做法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儿子没了,她连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她再次去找学校,想问清楚一些情况,然而学校告诉他,江夏阳因为抑郁症已办理了休学手续。
江小圆不解,怎么是办理休学呢?明明已经去世了,而且学校已经派李主任联系殡仪馆火化。然而见到李主任时,却发现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而全校只有一个李主任。
看着江夏阳的休学申请,江小圆完全懵了。
申请日期是江夏阳死的当天,谁会在自杀当天还去办理休学手术?上面有之前医生开的诊断说明,证明江夏阳患有重度抑郁症。
江小圆去找了开证明的医生,医生一开始不肯说,直到江小圆提供文件证明她是他妈妈,且夏阳已经去世,医生才肯透露一些信息。
医生说江夏阳确实是他的患者,从他大学上学期就开始去诊治,患有重度抑郁症,并未有自杀倾向,但是很难说会不会在某个点受到刺激后一时想不开。
那是谁假扮李主任帮她处理夏阳的后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江小圆如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寻找真相。
她决定整理儿子的遗物,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那些遗物拿回来后一直放着不动,她怕睹物思人。
果然在儿子的遗物中发现了线索。
江夏阳有个微特账号,零关注,零跟随,仿佛一个树洞一样,他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写在上面。
他写到了被一个叫LQ的男生纠缠,很烦很恶心,他又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会被男生用那种眼神看?
他不管去食堂,回公寓,还是去上课,都被LQ或者LQ的手下纠缠。甚至会在厕所堵他,吓得他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
即使他已经明确拒绝,但丝毫没有影响LQ的死缠烂打。就算他再努力避开,还是没法逃脱一对多的劣势。
他还是被LQ侵犯了,他感觉世界已然崩塌,对不起妈妈,他已经无法做一个正常人。
他不断地否定自己,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会不会是因为没有父亲,不知道如何做一个男人,才会被当成女人对待。
他以为LQ得逞一次,就会放过他,但是没有,LQ甚至会来到他公寓直接把他拖出去,威胁他如果不出去就直接在他室友面前干他。
他室友都知道他的经历,都躲着他,不敢说一句话,害怕惹祸上身。
LQ说下次会给他吃点好东西,快乐致死,让他体验到至上快乐。他猜可能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他害怕自己从此被控制,再也无法脱身。
他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给他一天好活。
这是他的最后一条动态。
江小圆看着儿子这些经历,哭得肝肠寸断,眼睛都差点哭瞎。
她花了快两年的时间,经过多方打听,查资料,才知道快乐致死是什么东西,LQ是谁。
她问了他的室友,他们说夏阳死的那天晚上是被龙奇叫出去的,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后来就听说他去世的事。
如果龙奇给她儿子吃了快乐致死,那她儿子就可能是被害死的,而不是吃安眠药自杀。但是她当时不知道要做尸检,什么证据都没留下就被火化了。
前段时间,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一个男生被众人霸凌,虽然被打了码,但是她认出了那就是她儿子江夏阳,他屁股上有块像月亮一样的胎记。
她拿着视频去警察局报案,警察说被修改过的视频不能做证据,而且找不到视频来源,警察认为她是无法接受儿子的死而产生被害妄想,因为她儿子的死亡证明上已写明是服用安眠药过量导致死亡。
她查到龙奇爸爸是交通部部长,有权有势,有能力雇人做那些骗她的事。龙奇舅舅是缉私局局长,负责收缴快乐致死,有可能监守自盗。
但她只是猜测,状告无门,只能一直默默查找真相。直到最近看到龙奇因为性侵犯和使用快乐致死被抓,她便一直关注案件发展,寻找受害人。
看到同样服用了快乐致死的苏纪凌,却活得好好的,她突然崩溃了。如果快乐致死不一定会杀人,那她儿子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听完江小圆声泪俱下的哭诉,四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对于眼前这个失去唯一儿子的女人感到无能为力。
“阿姨,我可以给你介绍服务部的人,你也许可以把情况跟他们说一下,看他们能不能做点什么。”苏纪凌握着江小圆的手,试图安慰她。
而彭以泽眼眶通红。江夏阳的经历和他虽然不一样,但他意外地能感同身受。刘泽短暂的一生中,也曾无数次问过老天,为什么让他经受那么多苦难。
“阿姨,我相信夏阳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得很好,这个世界对他的亏欠,在另一个世界都得到补偿。”刘泽原来的世界如果有人为他的死而伤心,他也希望告诉他们这句话。
江小圆听了,再次泪流满面,但这次的泪是那种仿佛一个重担从肩膀上卸了下来的释放感。
送走了江小圆,赵东亮充满同情地看着彭以泽,“你能活着也真不容易啊!来,弟弟抱抱!”说着张开双臂。
“滚!”彭以泽一手打掉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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