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里,祝文岳一拳打在桌案上,房里的下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还是祝廷来了,方摆手让人都出去。
“何必这般沉不住气?为大事者,若连这些都忍耐不了,何谈万世功业?”祝廷寻了个太师椅坐下,略显几分苍老但精神卓然的脸上浮着几丝笑意。
祝文岳道:“是儿臣无能,本以为郡主同意就不会再有变数,谁能想到郡主忽然又变了主意。”
“小姑娘脾气差些也可以理解,日后教她规矩就好。你现在若沉不住气,才是真将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
“儿臣也是忙于那陈筑桥的事情,这才让苏瞬钦钻了空子。”
祝廷摇头:“说了几次你都不懂,圣上铁了心要把银子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这个时候还去管陈筑桥的事,不是给自己身上招惹祸事吗?”
祝文岳却道:“儿臣也是恐那陈筑桥办事不周,连累了父亲。工部今年几处工程,若因他一个牵扯出更多人,对我们来说才是得不偿失。”
祝廷微眯着眼睛,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来,抿了一口:“如今圣上增派了京畿卫的数量,正是要等人露出马脚,这个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才是最应该的。”
祝文岳俯首:“父亲教训得是。”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郡主再胡闹,也只是个小姑娘,真正要防的,还是刑部那几位,甚至太学院那些不听话的学生。”
“是,儿臣明白。”
*
浮蕊别院里,姜虞坐在姜茯的身边,说着说着,一双眼睛就盈上泪来。
“姑姑你说,他是不是木头脑袋不懂变通?若不是我进了那个山寨,如何能知道京城里的人与流寇有联系,还能拿到信件?可他就是一点都不松口,好像成个假婚委屈他了似的。”
姜虞说起来就更难受了:“我都说了不止一次只有个名头,他也不同意。姑姑,要不然你再帮我想想别的办法,不逼他了。”
“当真不逼他了?”姜茯问。
姜虞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我想过了,他既然不愿意,我老是强迫他,自己不高兴,还好像非要让他做出牺牲似的,他本也不欠我的,努力都努力过了,既然没用,何苦自讨苦吃呢?”
姜茯拿了手帕,替她擦擦泪珠:“你分明还是替他想的,哪有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姑姑知道,你胡闹也罢,蛮不讲理也罢,不过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你如今不想逼他,也不想逼你自己,倒说明这一趟出去,你也成长了。”
姜虞垂着眼帘,声音带着几分愧疚:“我那天同他吵过,回来就细细想了,我也挺过分的,且还骗过他,他不怪我,多少也救了我的命,我也不该总那么要求他……”
“我的小虞儿比原来懂事多了。”
“所以姑姑,能不能再帮我想想办法,只要不嫁给祝文岳,便是上庵里做姑子我都认了,可父王和母妃肯定不同意,我要怎么逃呢?”
姜茯失笑:“你呀你呀,苏瞬钦不娶你,天下的好男儿那么多,还愁找不到?依姑姑看,只怕你说着是想退婚,心里却还没放下他吧。”
姜虞不回答,她垂着脑袋,手里绞着方才姜茯递给她的帕子。
她自己也知道,她就是没放下苏瞬钦,从小到大,喜欢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的人,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可他有言在先,她又几次试探无果,哪里还敢再提起来呢?
她也不得不压下心里的感情,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可现在,她连说那些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茯见她的样子便已了然,于是也不逗她了,执着她的手道:“苏瞬钦十岁时,苏家就遭逢变故,他幼年离京远赴扬州,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又在陌生的环境,难免性子里多了几分孤僻。如今他虽回来了,可太学院的一个普通学子,又哪里比得上从前那太师府嫡长公子的身份?”
“姑姑的意思是……”
“他心里必是有他的苦衷,他的安排,他的目的的。”
“可他不喜欢我也是真的……”
“傻姑娘,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那么容易宣之于口的。你说他一直在拒绝你,从来都不关心你,可你想过没有,你到了奉平县,是谁说着要赶你走,却还到哪都领着你?你去山寨,又是谁冒着危险都要先见到你无恙?
“更不要说回了京城,你明明是扯谎和王兄说你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他在王爷面前分明可以解释,他却并没有否认,你猜猜这都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姜虞有些怔住了,她眼睛还红着,脑子里却已是一片烦乱,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姜茯摸摸她的脑袋:“因为他虽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放不下你的呀。”
午后的日光斜斜照进来,在两人的脚边画上雕花窗框的轮廓,姜茯看着已然愣住的小姑娘,笑道:“我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无法言说的苦衷,但他这‘言行不一’,分明就是有意避着你,心里的感情又让他放不下。”
“那我……”
“你忍心放弃吗?”
姜虞面对这个问题,脑中赫然闪过的,便是前世的最后,她与点书在一个破烂的被人遗弃的茅草房子里,在一片大雪中活活冻死的场面。
那时她好后悔,后悔自己听信了祝文岳的谗言,也后悔没能去找苏瞬钦问个清楚。
她怎么可能忍心放弃?
从她记事起,便与苏瞬钦认识,懂事之后,更是听过不少两家订婚的话,十几岁时,京中的少年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她就是为了等苏瞬钦回来。
看到他那样指责她的无理取闹,看到他生气,她何尝不难受呢?
姜虞没有答话,确实诚实地摇了摇头。她不忍心放弃,自然是不忍心的。
姜茯浅笑:“你身在其中,未必有我这个置身事外的看得明白。不过你的话也不无道理,此去奉平县,查案不说,你逼他确实紧了些。放他几日让他思考清楚,也未尝不是坏事。”
“那之后呢?我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自然不是。姑姑去见过你的皇兄了,有些事情姑娘家开口显得浮躁,他是帝王,却不一样。你且安心地等两日,说不定,峰回路转,又有转机。”
只是姜虞当然是安不下心去的,自浮蕊别院回去,她只觉得这三日过得无比漫长,连点书打探了外头赈灾银案的消息,也听得不甚上心。
直到宫里来了消息,说是圣上召见贤王和王妃,姜虞那提到嗓子眼的心方落了半分。既是皇兄召父王和母妃去,只怕要如公主姑姑所言,有结果了。
只是这些年,姜熠年纪尚轻,朝中许多权力都在祝廷手中,也不知他究竟能有怎样的决定,又是否能够成功。
贤王和贤王妃晌午入宫,至日暮方才回来,姜虞一直等在礼贤厅里,见父王母妃一回来,连忙就迎了上去。
“难得见你没有出去胡闹。”姜武不冷不热来了这么一句。
姜虞却来不及去管父王那几句揶揄,连忙问:“皇兄召父王和母妃去,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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