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慧师的府邸跟左相府的一片空寂、林相府的恢宏大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自然野性的趣味。
还没进门江见月就看到几枝泛着嫩芽的枝条从院檐上横斜着生长出去,进入园中,弯弯曲曲的溪流在庭院中蔓延,方便灌溉院中长势烂漫繁丽的各色花草,庄慧师还在上面修了石桥。
但她性格很有放荡不羁的一面,有些地方懒得建石桥,干脆就整几片木板放在上面,一些丑狸奴迈着细碎的脚步离开,有沾着水渍的猫爪印留在上面,江见月踩上去能听到那几层饱经风霜木板的吱呀呻吟,让她很是担心庄慧师府上的安全隐患。
果然庄慧师也不是什么仁善之辈。
江见月淡定地一脚将伸长嘴向上够的鳄鱼踩回去,发出以上感言,鳄鱼转了个头,后肢在水中直立着漂回去了。
大震民风彪悍,左相养白虎拉车,庄相养鳄鱼给客人观赏。放在前一世,都能以危害公共安全把她们抓起来,不过在大震京都,只能算稀松平常,经过三次赤杯祭成长起来的祭子收拾几条猛兽易如反掌。
江见月检查了一遍给左相送的礼物,一瓶数枝早春的桃花,庄相喜欢桃花,投其所好总不会错。
赶在宴会之前,江见月拦下了庄慧师府上的侍卫仆妇请求先见慧师,没人敢阻拦左相,等江见月抱着一瓶桃花,依旧伪装成一瘸一拐的样子好不容易才走进内室的时候,庄慧师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你来了?”
庄慧师正拿着一只细小的雕刻刀在手上刻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江见月一默,不想跟对方进行你来了我来了你不该来我已经来了的对话,“我来探望慧师。”
“当朝左相竟然有闲心来探望我这个无用闲人?”
江见月听不得有人自谦自惭。
“慧师何必这么说自己,像您这样的国之栋梁,在朝忧国忧民,致仕后也依旧忧心劳碌、不得空闲,我该向您学习才对。”
她本来是想夸赞吹捧一下庄慧师,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听见她的话反而也跟着沉默了,连手里削刻木雕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连外面的虫鸣也渐渐停下来,江见月觉得这种沉默怪让人尴尬的,她试图缓和气氛。
“这是您雕的小猫吗?果然手艺精湛、栩栩如生。”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庄慧师的声音在片刻后想起,带着点疏离和假意的客套。
这多不好。
江见月从心婉拒,刚到别人家里做客就带走人家一件杰作,怎么看怎么不合适,生性内敛的江见月选择拒绝。
“慧师的心意在下领受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狗一些,狗儿忠诚不像猫性子独立。”
庄慧师终于愿意抬头去看江见月,她看到背对着阳光站在她书架旁,带着淡淡笑容的左相,左相明明是在笑着站在阳光下的,但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她伸出手将那瓶桃花放在木雕旁摆正,粉红色的、密密麻麻的花朵堆簇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没能给室内人传过来春天的气息,反而因为离得左相太近,隐约之间也笼罩上一层朦胧血色。
那个穿着藏蓝色衣服、一直以来都在朝堂上假惺惺装成平庸无能模样的女人伸手轻柔地抚摸了下那些鲜嫩的花瓣,声音里也带上了丝丝缕缕的痴迷和病态,“您看这些花多美啊,可是费了我很大一番功夫才把它们修剪成这样的。”
那是陛下最喜欢的花!
你这个窃据帝位之人的走狗!
庄相终于忍不住愤怒发问,“自己觉得权势滔天就可以肆无忌惮,你就不怕众叛亲离不得善终吗?连皇女你都得罪死了两个,我倒想要知道你怎么善后。”
庄慧师只听到左相轻嘲一声,说出了无异于恶魔的话语,“前几天我去过庆王府,庆世女挺乖的,至于见山皇女,我昨天还看到了她给陛下的请安信,您知道的,她打小就听话。”
得罪死了两个皇女?
那是左相得罪的,她江见月又没得罪,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背上这顶黑锅,江见月其实还是挺不满庄相突然戳她伤口的,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骂起她来了,多年同僚情,面上这么不留情面,要是她是左相,也一定很伤心。
而庄相,她已经完全明白了,不请自来的左相,忠诚的狗,先帝的桃花,乖下去的庆世女和在给先帝守陵的二皇女。
一瞬间这些零散的信息汇集出了一条清晰的线索,左相终于要对她动手了。
她在左相入狱时暗示人对左相下手,私下对大皇女的调查和交易,以及对皇帝的不忠堆积起来已经让左相这条皇帝的走狗不满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她今天就是来送自己上路的。
她还拿陛下的陵寝威胁自己,如果自己今天不从了她的意,恐怕二皇女就要对陛下的陵寝做些什么让武陵出些意外了。
事到如今庄相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平静地问,“我死后能陪葬在先帝身边吗?”
“这个当然。”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就不送左相了。”
江见月感到莫名其妙,她有些跟不上这位前朝丞相的思路,怎么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死后葬哪随自己的心愿不就得了,然而庄相已经开始赶她了,江见月悻悻离开,她倒也没有上赶着被人骂还贴上去的爱好。
今日交友计划失败。
江见月一面欣赏庄慧师府的风景,一面慢慢向中庭宴会赶去,庄慧师德高望重,前来参会的人众多,江见月一路走过之零星看见的就有稍显面熟的官员、穿着谭生同款学院服装的学生还有一些挺出名的雕刻家。
随手应付围过来的官员让她们自便,江见月找了个阴凉的偏僻位置落座,刚刚坐下就听见有人慌忙来报庄慧师没了。
这消息顿时惊起一片轩然大波,有人神色惶恐大喊让快京兆尹来,有人着急询问庄慧师因何去世,可是病症、何时不好、几时染病的,还有人已经飞快接过掌控权询问起仆卫庄慧师去世前最后见的是谁。
几个仆妇在仓皇失措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回答面前官吏们的问话,眸中含泪,哀恸不已,“家主早上还好好的,刚刚久不听家主吩咐,我等前去查看时才发现……今日唯有左相与庆世女来过探望。”
此言一出,中庭宴会也迎来了如同庄慧师雕刻间一般无二的死寂,赶着话声的残音,庆世女也绕过廊院走了进来,江见月远远看去,总觉得她的脸色依旧很苍白,眼眶有些微微泛红,看上去怪可怜的。
他一如往常在第一时间寻找到左相后避开对方的视线,乖巧沉默地坐在她下首不远处。
江见月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点不知因何而起的心虚。
另一边,结束问话的众人已经向江见月这边赶来,有两个亲左相派的官员看到,立刻俯身询问江见月的意见,“左相大人,可要我等封口?”
江见月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到底是我当官多年还是你们当官多年?这么多人你怎么封口,难道左相的权势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还有,我为什么要封口,人又不是我杀的,我顶多算个嫌疑人。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左相发出了警告,“不是已经通知京兆尹了吗?让她来处理。”
官吏顺从退下,京兆尹也是她们的人,确实由京兆尹来处理比较符合程序。
庄慧师的女儿们早在刚传来消息就哭着赶过去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多是她的一些学生,其中以一个叫庄敏的年轻夫子为首,只见她上前朝江见月拱了拱手询问,虽然哀痛之色尽显,但仍然尽量保持礼节,“左相大人,不知您先前与家师独处可有异常发现?”
庄敏还能说的上一句冷静,她后面跟着的人中有些已经握紧拳头,怒目以对,恨不得冲上来的样子,
这是把她当杀人凶手了,可惜也没有几个很有胆量的,江见月想着实现扫过庄敏等人,其中大部分人虽然愤怒但在左相目光看来时依然会避开她的视线,有些甚至忍不住发抖。
“既然已经报案,还是先等京兆尹来了再说吧。”
江见月因为那点微末的怜悯拒绝了对方的请求,今日见过庄慧师的宾客只有她与庆世女,庆世女又不像左相位高权重、根基深厚,对方才被皇帝斥责出继,这几天下来身体好像依旧没恢复到哪里去。
在左相记忆里对方虽然体格比不上天生神力的姜见山强壮,但也可以说的上一句健康,反而成年之后越来越瘦削憔悴。
要是她回答庄慧师跟她聊天的时候言辞清晰毫无异样,恐怕现在被虎视眈眈的就是庆世女了,处境只怕比左相还要艰难一些。
有人不服,有人沉默,庄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左相已经面露不耐起身,但最后慧师府还是按照左相的意愿行事。左相积威仍重,恐怕今天这事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又成了一项左相目无法纪杀人的铁证。
来自左相的恐吓力提升。
京兆尹来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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