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能带我一起去吗？”

姜雪城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江见月从快乐得令人想当昏君的夜生活中清醒过来。

“五都郡县毕竟是地方，远不如京都舒适，你怎么想到出去的？”

江见月不动声色询问。

姜雪城下意识想避开左相过分锐利的目光，但强行控制住自己不逃避左相的审视。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当然不是。

姜雪城清楚明白他只有从京都的牢笼里走出去，才能有反抗的机会。

他这么努力当一个合格的情人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左相是不在意旁人想法、目中无人的狂徒，她也不会认为有人能对她造成威胁，所以他不需要太多理由让左相信服，只需要对方的许可，左相同意，那就会是真的。

他费尽心机向上爬获得权力还抵不过左相的一句话，多么可笑。而他又必须依靠左相。

姜雪城想起下午见到大将军时的会话，那位一直都很可靠的长辈带着怜惜说他受苦了，左相会离开京都一阵，如果他愿意，大将军会把他接出左相府。

接出左相府，然后住到大将军府吗？

将他的监护权从一个女人手上转移到另一个女人那里，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不如留在左相府，至少左相现在心情不错，她既然玩失忆那套，就不会轻易暴露本性。

他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怎么肯前功尽弃再去投靠大将军。

姜雪城用羞涩的语气说他是真心喜欢左相的，他喜欢和左相一起生活，求她不要带他离开。

温妙应带着古怪又匪夷所思的神情被姜雪城劝走，独自返回左相府的姜雪城在确定了左相当真要离开京都后，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

期待大将军回朝，是为了让她与左相两虎相斗，在空隙间博得生机，林相不是左相的对手，指望她还不如指望死了的庄相。

但他绝没有要在大将军的掌控下兢兢业业生活的想法，一旦左相离开京都，以两人对皇帝的忠诚，左相会放开对京都的掌控，诺大的京都将在一夕之间落入大将军的之手，以确保京都主力依旧掌握在皇帝心腹手中。

届时他不仅要单枪匹马应对大将军，还要防备来自左相势力的背刺，别以为他会忘记京兆府尹在外面散布他用皇室成员身份要挟左相无罪释放他的事情。

姜雪城咬牙，算是记住了甘育，也正是因为甘育，才让姜雪城清晰的了解到失去皇帝的宠爱，离开左相的庇护，会是怎样一种群兽都想咬上一口的狼狈姿态。

没有左相的压制，那群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想要向上爬的官吏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么一个落难凤凰搁浅蛟龙，他不愿成为别人向上爬的垫脚石，也不甘心从此在大将军的庇佑下度日。

因为他清醒的知道，大将军是不能永远依靠的。

他可以期待大将军和左相的龙争虎斗，但绝不会妄想大将军会反抗皇帝，对皇帝的忠诚会让大将军和左相在关键时刻联手铲除皇帝的敌人。

大将军，是皇帝的将军。

她对皇嗣的怜爱俱是因为她们是皇帝的孩子，尚未建立起属于自己势力的皇女们作为皇帝的衍生品所享受的特权，就像无根浮萍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触怒了皇帝，就会像他一样被众人舍弃。

谁还记得皇帝斥责他之前，大皇女是京都名姝，朝臣百姓人皆赞叹的勤勉有加，有乃母之风。

姜雪城不敢想象自己的性别是不是一种对皇帝权威的颠倒，违逆人伦，以阳代阴，简直大逆不道。

他不能一直向人摇尾求怜！

快刀杀人和钝刀割肉有什么区别？

大将军势必在中枢增强自己的势力，左相党会在蛰伏中寻求攀登机遇。左相离开京都，他也必须找个合适的借口离开即将风起云涌杀机四起的京都，跟随左相离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则椒都风气比京都开放，对男子的管束不如中枢严格，据说男子甚至可以读书识字，姜雪城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识字读书的总比京都种宫只锻炼四肢头脑空空的野蛮人好说话，二则他在中枢是被皇帝厌弃的出继女，在地方未必不能是有些人眼中的奇货可居。

他需要时间，需要慢慢发展，哪怕仍然不能离开左相，但至少左相在地方的掌控力不如在中枢严密。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京都里。”

这句是真心话。

江见月看出来了，所以她心有触动。对一个不受皇帝喜爱，甚至被责骂出宫的世女来说，或许一个人真的太孤独？

“我可以请几位皇女来左相府陪你。”

江见月忍不住说到，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姜雪城一向自尊心甚强，他愿意跟在她身边，不一定就会乐意旁人看到他的处境，尤其是一向关心他的妹妹们。

“你可想好了？跟我出京并不一定安全。”

江见月必须提醒他。

左相在京中无人敢违背，中枢朝堂在皇帝不说话的情况下完全是左相的一言堂，只有左相不发言的情况下才会有朝臣自由发表自己的政见，这一点江见月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但这不代表左相在地方也依旧有如此权势。

怀帝给地方宗室给予了太大权力，导致地方常年自理成习，事多取决于本地主官，虽然戾帝带着权力大的惊人的宗室们一块见先祖去了，但与皇帝同辈的郡王们还在地方宅着，多年来宗室与地方长官勾结早已经成了惯例。

近些年随着今上登基，对于地方权力已经开始逐渐收束，中央和地方之间的联系重新加强，才使得左相对向地方放人有颇大执念。

江见月此去就是要处理处理左相已经标注出来的一些碍眼事项，让一些已经过着土皇帝生活逐渐忘记天恩的官吏感受感受戾帝初年已经有了苗头但还没来得及展开的大清洗，必定会引来仇杀。

这一份并不安全的出差工作。

尤其是，左相在椒都的势力安插并不顺利，椒都的大郡守是个左相都拒绝去想的女人，左相的工作日志里镜都煜都人员储备充足，洛都是曾经的颖王府所在副都，培都多年靠近温妙应的辖地左相不去插手。

只有椒都，左相调过去的人寥寥无几，笔录之间也很少谈起椒都郡守，但椒都生育率却存在着很大问题，江见月不敢想象她到底有多难缠才能让左相容忍这么多年。

姜雪城待在京都总比跟她出差来的安全。

“我想好了，我就是想跟姐姐一起，就算你拒绝，我也会偷偷跟上的。”

姜雪城浓密细长的眼婕微微颤动，回答得很慢，但语气很坚定，他吃准了左相现在心情好。

唔。

想到庆世女偷偷跟着她跑去京都种宫还不幸受伤的事情，江见月有些无奈，还好对方是皇室，作为被猜测具有神秘力量的皇室一员，姜雪城虽然不出江见月意料好得很快，但毕竟是一次危险事件。

其实她很不喜欢有人不听指令造成意外招来麻烦，但美人总是有特权的，尤其美人做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带来点小麻烦着急的又不是自己，还是蛮可爱的。

“那就去收拾收拾吧。”

看着对方惊喜的样子江见月不禁莞尔，有点理解昏君了。

“不是现在。”

江见月一把捞过快乐得有点昏头转向的庆世女，“明天再收拾，时间很充足，陛下不会让我明天就走的。”

实际上，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对左相的行程有什么催促，她恨不得左相在京都多呆几天。

江见月亲了亲她刚刚就想一亲芳泽的姜雪城的眼睛，“长夜还早，不要辜负好时光。”

这不能怪她自制力不强，谁让庆世女如此可爱，江见月毫不脸红给自己找理由。

烛火渐次熄灭，一夜春风拂柳，莲菡承泽，揉皱一池春水。

随着江见月不再掩饰她和姜雪城的关系，江水识趣地为恩师留出了夜生活时间，直到早饭时间才来询问，今天的日程安排最重要的就是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温妙应常年不在京中，但皇帝依旧喜欢她，她的将军府虽然常年没有主人，但作相会时不时获得来自皇帝的赏赐，皇帝也会为她的爱将存些东西放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区别在于左相会把东西归入库中作为财政的一部分，大将军用不到会直接存起来。

爱和不爱就是这么明显，在某些官员面对皇帝赐下的贵重物品恭敬供奉起来的时候，皇帝的左膀右臂家中陛下赐下的金银珠宝宅邸田契已经数到麻木，卖了得了。

“左相，你就自己随便，按老规矩来吧。”

温妙应气势汹汹带走了左相府的半数仆从，让左相自己去她库里选点喜欢的东西做补偿。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跟我开战呢，大清早踹左相府的大门。

江见月无语地坐在将军府的座椅上看着忙忙碌碌的左相府众人，从熟练程度来看，温妙应不是第一次使唤左相府的人了。

“你的将军府到现在还没有个能掌事的，你也太不上心了吧，就不怕被人架空。”

“是我不想吗？不是早就已经被你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