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两端的距离

在雨中,来不及管血液里一样的眷恋,只是上千里的距离模糊了我对你的感受。

暑假来的很快,青城的列车一辆辆轰鸣着,驶出这座城,又至另一座城。十岁的谢澜楠要跟母亲一起回姥姥姥爷家。

说起来谢澜楠从出生到现在总共就回过两次姥姥家,关于那里的人事物,并无太多记忆和感情,因而每次回去,好奇感总是大于回归另一个家的温馨感。不过对于澜楠妈来说,那是她阔别已久的真正的家。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不同于青沙市沿长江一带的汉水柔情,这里的先民依黄河的粗犷躯干在风与沙的艰苦下挥洒汗泪。不同于青沙市曾经繁盛后所遗留下的开化,这里的人们认着所谓的老旧观念,守着手头的一把面粉,一碗糊糊。

那是一个怎样的小村庄呢——路是人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泥巴路,屋是人们一片一瓦垒起来的泥塑房,家家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既载人又拉货的电动三轮车。不太讲究吃的东西,管饱就行;不太讲究穿的什么,保暖就行。土生土长的老人们有很多至今都不会每天刷牙洗脸。谢澜楠从心底是不喜欢的。

可是母亲从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那双牵着谢澜楠的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家庭的矮矮的女人的手,用她已经不再娇嫩的皮肤告诉着只有十岁的谢澜楠:你不该讨厌这里。

澜楠妈在家乡读完高中,已经是高学历,毕竟这里很多人初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不满二十岁就已经结婚生子了。本可以去读大学的她因为姥姥姥爷极力的阻挠,跑到了青城当车工。也因此结识了澜楠爸。后来等澜楠逐渐记事,父亲的生意和工程也越做越大,家庭条件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宽裕,母亲也成为了全职主妇,不再工作。

澜楠妈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跟澜楠妈差六岁),爱玩,只读了个初中。十九岁进了传销,姥姥姥爷为了帮他筹钱欠了亲戚一屁股债,后来实在不够,就找澜楠妈要钱。澜楠妈死都不给,还被姥姥姥爷说不孝。记得那时谢澜楠才五六岁,隔段时间母亲跟母家人通电话,澜楠每次都被母亲拉着先跟姥姥姥爷打招呼,然后就被打发走,几个人就因为舅舅的事吵,母亲不是强个性,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没什么主见,时常被姥姥姥爷弄的眼红流泪。后来赔了钱,姥姥姥爷又找母亲给舅舅介绍个正经工作,那时候谢澜楠已经**岁了。父亲找关系让舅舅进了沙城的一家厂才算是安定下来,顺带着今年下半年,舅舅一家都要到青城定居。

当谢澜楠的手被面前那个看着并不显老的老人握住的时候,那种陌生感和不适已经让谢澜楠没有丝毫想向他们亲近的**。姥姥长得比较壮,半灰的头发被紧紧地挽在脑后。她是个急性子,对着谢澜楠说话总是把谢澜楠的手死死握着,夏天里蒙上一层汗,眼角的皱纹瞧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大外孙女挤在一堆。大声招待间,让谢澜楠觉得姥姥至少是亲近自己的。姥爷寡言,就蹲在大院子门口,朝谢澜楠笑了笑,便没了别的动作,深凹下去的眼睛转动,却没有神采。像是因为常年挖芦笋挣钱耗尽了心力。

姥姥姥爷在舅舅结婚时为他单独在老屋旁边盖了一座楼房,后来舅舅去了沙城,就只剩舅妈和一个如今已经六七岁的儿子。谢澜楠和母亲住进了这栋楼房的偏屋。

舅妈很年轻,身材瘦小,五官端正。她也是今年才呆在家里,以前在别的影楼接一些修照片的活,现在直接自己在网上接单了。

谢澜楠看着比自己小三四岁的的表弟,他从小就养在姥姥姥爷身边,谢澜楠心想着估计这段时间他就是自己的玩伴了。

回来的第一餐,应该是最丰盛的一顿了。毕竟在姥姥姥爷的饭桌上还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牛肉。后来跟舅妈聊天时听说,过年买回来几斤牛肉还被两老说浪费,一直放在他们冰箱里,直到快放烂了,才拿出来吃。

老屋里的桌子很小,就落在一台老旧电视机前,笨重的机型,放映着表弟最喜欢的铠甲勇士。一个透明的白色塑料袋上印着鲜红的某某超市的名字。里面的吃的不多,谢澜楠本准备拿一根彩虹圈棒棒糖,正要伸手,那个小表弟竟然直接穿到谢澜楠和桌子之间,背对着她,一手抢走了那根棒棒糖,然后又像是发疯了一样,短短的胳膀,围住了里面所有的大棒棒糖。立刻,扭过头,睨着眼,看着谢澜楠。他那有些得逞的上扬的嘴角,像是知道谢澜楠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一样。这一回合,表弟尝到了甜头。

而后,是更加的得寸进尺。后来谢澜楠发现,这个人的小气和野蛮不只是对自己。比如饭桌上有好吃的菜,为了让别人不碰,他会用舌头舔一遍。在看到这一幕时,谢澜楠感觉一阵惊雷炸出了一身的恶心。就算母亲作为长辈会说他几句,舅妈也会时时批评,但也会被姥姥一句话回过去:“哎呀,他还小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比如谢澜楠跟他玩游戏,表弟输了,他会跑到门口拿一手沙土,往谢澜楠身上撒。刚开始谢澜楠会警告他,却发现根本没用。跟大人告状母亲虽然会批评他,可事后也会告诉谢澜楠:“你是姐姐,要让着她。”姥姥他们更是如此,甚至连最基本的批评都没有,只会告诉谢澜楠:“你比他大,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啊。”

北方的沙尘总在夜里打进窗子,澜楠看着眼前这个困兽,他的手中握着衣架,咧开嘴笑着,露出因吃糖太多而被蛀坏的黄牙。谢澜楠的手攥紧拳头,脑海里浮现着父亲挥打的右手和母亲血红的眼球。一声声嘲笑在心中横生:好啊,那么想打,那看谁先趴下!像是血液里的那股劲儿充斥掉谢澜楠往日维持的平静,谢澜楠猛抓住这个人的头发,狠狠往地上压去。与此同时,一把衣架砸向了谢澜楠的耳骨。

“啊!”恍惚里的女声朝谢澜楠面前的人奔去,她用瘦小的身体护住那个怪物。谢澜楠嘴角抽搐,昏在了母亲怀里。

所以,年龄是被欺负后而不能反抗声讨的原因吗?还是说性别是女孩应该不被重视的原因吗?

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对于谢澜楠来说只剩下一句又一句叫自己息事宁人的“让着他”,只有每一次被他用伤人的方式锤在身上的痕迹,只有谢澜楠一次又一次不再扮演那一个乖孩子把他踹在地上要求他一回回虚伪道歉的出格。

后来终于回到了青城,谢澜楠告诉爸妈,他不是弟弟,不是人,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谢澜楠讨厌回那里。母亲闷着声,无奈地叹气:“你不该记仇!”父亲则护着谢澜楠:“我的女儿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红涨的眼球明显对姥姥那家人有不满。“当年我们结婚时我穷,你爸妈死活不答应,硬是要跟你找个有钱的对象。上次澜楠三岁我们回你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还准备让你跟我离婚!”

“谢林!你从哪听的瞎话啊!非要当着孩子面说吗?”

谢澜楠缓缓握着父亲的右手。一下,一下,似在抚平那即将凸起的青筋。

父亲瞧着澜楠低垂的眼睫,轻哼一声,作罢。

后来谢澜楠逐渐长大,这种儿时的记忆依旧会时不时浮现在脑海里。姥姥他们记不清谢澜楠上几年级,记不清谢澜楠具体几岁,也记不清生日在什么时候,甚至到后来快要高考时也没有所谓的一句问候。

人不可所求太多。不管存在多深的羁绊,也会在距离和时间中消磨,在陈旧的观念中走向死寂。

谢澜楠从记恨,到释然。中间的过程其实很快。就像有些关系终会散去,有些人生来就不在一起,执着不过是耗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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