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休养了几日,江水闭门不出。每日都慵懒地躺在床上,乌黑的头发散落一身,穿着雪白绸衣,柔顺地贴着皮肤,夏日穿着,犹如身处涓涓细流冰凉不粘腻。

丫鬟们每日进屋来送饭菜,偷偷瞥一眼心如死灰的江水,冷脸躺在榻上。又屁颠屁颠地跑去夫人房间汇报情况。夫人哀叹一声。

江水思考自己这几年到底干了些什么。奄奄一息地抬出这个家门,又被病恹恹地抬进来。像是个任人宰割的玩偶。

自己给江母带去的竟是灾祸与苦难,被母亲一次又一次地隐忍自己的过错,自己却抛弃了她。

两只揪甲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在两片叶子上,也许原本它们就不是一路虫,却被嫂子硬生生地关在了一起。自己还傻乎乎地期待它们能冰释前嫌。

怎么可能冰释前嫌,就如一张白纸,及时用铅笔轻轻划过,再擦掉,也不是原来的白纸了。

“姑娘,老爷来了。”婢女急匆匆跑进屋子,低声说道,尽量让她有时间准备。可是江水仍然披头散发,一动不动坐在床上。

虽然近日里山珍海味在桌子上摆了不少,江水也也很给面子地在每个碟子里懂了筷。最近可能心情郁结,面色总是惨白的,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加上江水总是面无喜色,整整个临死之人的面相。

宋麒一进门,看见江水的样子,被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进行接下来的对话。可是文臣不是白白考上的,为人处世的规则他是懂得的十分清楚的。

他卡了卡脚下的步伐,脸上自然而然挂上习惯性的笑容。“冬华,爹爹来看你了。”

宋麒直直走到床边,低了低眉眼,自觉愧疚,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清楚江家的背景,他毕竟没有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这些年委屈你了,蜀中钟灵毓秀,养人。你也别怪你母亲,她向来是舍不得你的。”宋麒扯到后面,像是将江水宋到蜀中是为了她好。

江水像是失智一般,抱着膝盖,空荡荡地看着前面,也不说话。

宋麒知道今日是不能缓和了,低低叹了一声。

“你若是一直这个样子,没有人会因此受损,害的只是你自己。”他正要走出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往屋里望了一眼。

那个姑娘仍然自顾自地看着前面。他其实不记得江水的样子了,这么些年,小孩子变化很大,更别提宋麒屋内美人在怀,膝下孩子承欢,多年前丢的一个女儿怎会介怀。

要不是刘夫人思女心切,还将此事告诉了冬景,他是可以装一辈子傻的。

宋麒虽然假惺惺地打了个招呼,这么多年,早没了父女情谊。可他最后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江水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江母还在家里等她,哥哥和嫂嫂还在家里等她。

她想着想着,着急了起来,眼睛不带眨的,就往自己身上套衣裳。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已然不像自己了,眼睛里满是疲惫,不禁轻轻扇了自己两耳光。

“星月,星月。”外头的婢女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听见姑娘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了。接着也忙不迭地跑进门。

“能带我去府上转一转吗?”她顿了顿,战胜敌人前提是了解敌人,“我,很久没回来,已经不记得府上的样子了。”

叫星月的丫鬟看见江水有了生气,脸上又惊又喜。宋府的丫鬟算是养的好的,文化世家,对待丫鬟小厮们多是以理服人,以文相待,是以府上的丫鬟皮肤也是白嫩嫩的。

星月这几日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心里自然也无甚生机,先下江水有了生趣,她也激动地脸上泛出一层粉霞。

“姑娘,你这样可不好出门,别人会以为我没有服侍好您。”星月将江水推到梳妆镜前,示意江水坐下。

江水自懂事以来可没有让别人服侍的习惯,早些年哭着闹着让江母给自己梳头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

她还是乖乖坐了下来,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情。纵然别扭,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没有过分为难星月。

星月是刘夫人一手调教的,心灵手巧,对于穿着和发饰有着颇多讲究。当她将江水头发梳了快一百遍,只为打理一两根碎发时。江水见头发快要成型时,立马见机打断她:“好了好了,今日也不出门,梳的随意些吧。”

她趁着空挡急忙站起,扭曲者五官,想让被勒紧的头皮放松一点。在江家,虽然门第低入尘埃,但平日自由是有的,一个在街上混的江水对发饰能有什么要求,对比这就显现出来了。

江水又打算手动松一松。刚碰到头上那个完美的发包,瞥见后面殷勤地恭候着的星月。连忙抽回手来。走吧走吧。

在江水还是个小人的时候,就觉得母亲院子很大,当时的她还完全没有想象到侯府的面积。今日,可算让她这个乡下亲戚见识了。

自己住的小院前前后后有七间屋子,院里种了许多桃树,这几日已是满树绿荫,盈盈一片绿意,看着很宜人。

她的院子和刘夫人的很近,出门走几步路,约莫一刻钟不到,即可达到。应该是有意为之的,从刘夫人的举止来看,比起她那个父亲,多了几份情真意切,江水是可以看出来的,但她依然对这个家失望,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并没有走进夫人和宋麒的院子,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个方向多是园林绿植,池塘怪石,还有秦姨娘的住处,和很多空屋子。

秦姨娘其余不说,面子功夫做的相当好。离得与宋麒和夫人远,便不会有落下魅惑丈夫的名声。可平日里宋麒总是往她屋里跑,这就怪宋麒被美色迷惑,别人生来如此,这还能怪得了她吗?

江水记忆中是很喜欢这个姨娘的。每次秦姨娘来看自己都会带上零嘴,偶然从外边得到一些新奇玩意儿,也总是有自己的一份儿。小孩子,只要别人给自己一些玩意儿,就会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江水这个见钱忘义的也不例外。

特别秦姨娘还生了个讨喜的小娃娃。藕节子一样白嫩的手臂在空中乱画,江水忍不住去捏,软软糯糯的。后来藕节子长大一点,跟在姐姐后面玩,稍微有点不顺心就愣在原地流眼泪,他不像别的小孩,不会嚎啕大哭。许是知道这个家一点就着,自己还是不要去做这个导火线了。

有一回,母亲让江水少与秦姨娘来往。江水还和她闹了一遍,在江水眼里,秦姨娘年轻貌美,肤如凝脂,得到父亲的宠爱后,母亲便愈发狂躁。对比之下,她感觉自己的母亲面色发黄,身段粗圆,是以生了嫉妒之心。也想断了自己与秦姨娘的来往。

幼时怎会懂得画虎画皮难画骨。就是在路上听到小厮们可怜自己,说这一切都是秦姨娘的手段时,她也是难以相信的。那样一个纤弱的美人,脸上的笑总是甜甜的,怎会这样可怕。

心里琢磨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秦姨娘住处。这里种了许多柳树,屋子临水而建,周围多是青竹,倒像是蜀中的风格。这里的意境倒是更贴切文人风骨,不似自己生母那里杂七杂八种着各种树,虽说一年四季都有绿意,但另一边总是会有枯树,总给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姐姐。”江水听见身后有清朗的少年声音,应是在叫自己,但声音中略带颤抖,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

这下躲不过了,江水僵硬着转身,因为没有受过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导,她只得和平日一样向眼前的少年挥了挥手。和在蜀中一样,和田里的伯佰打招呼,只不过此时是无声的,在田里声音需要喊很大,才能被听见。

“姐姐,我是冬阳。”冬阳之前酝酿了多种见到江水的说辞,此时紧张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做了个自我介绍,“那个,小时候的事,对不起。”

江水也酝酿了很多次见到这个弟弟的场面,毕竟也算半个旧相识,只是不清楚他是否记得。若是不记得,江水也打算装傻,装傻最简单,不用动脑筋周旋;但若是记得,她便打算装失忆,别和过去争斗,在没有赢面的前提下。

可如今的场面惊到了在场的两个人,冬阳当时很小,本就不关他的事,虽然江水也恨过他。刚到江家的时候,她一遍一遍地梳理这件事,站在理性的角度,她是清楚的。

“怎么一见面就道歉呢,我回来得急,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你看。”江水拘谨地摸了摸身上,想掏出一个见面礼,却只摸到这几日无聊用柳条编的手环,想也没想,不假思索地递给冬阳。

“这是我在蜀中学到的编法,你应该没见过吧。”她脸上悻悻的。姐弟重逢能不能不要这么别扭。

这举动却让冬阳想起了幼时姐姐学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也总是第一个和自己显摆。这些年,他也身高也超过了江水,整个人很瘦,举止投足间有一股书香气,水蓝色外衫空荡荡套在外面,一袭乌发披在身后。少年春衫薄,芝兰玉树,亭亭而立。

他眼眶有些湿润,迟了迟:“姐姐,要进去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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