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对等的谈判

“查理斯王子,恕我僭越,我的女儿才刚刚成年,完全没有任何外交与政务处理经验,不适合参与这样的场合。请您秉持一贯华贵的风度,允许她站在门外。”

爱丽丝背上的鳍刺完全树立起来。

她试图让嗓音保持原来的柔和,声音却尖锐不堪,整条鱼尾也都僵硬起来,本能地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

查理斯王子眉眼弯了起来,视线淡淡瞥过爱丽丝从脊背至鱼尾竖起的道道鳍刺。

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尊敬的海后殿下,您还没有看清如今的形势,也尚未认清自己附属国的地位。如今,您该恳求我,将您的女儿带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勾了勾漂亮的唇角,留下后半句耐人寻味的话,不再言语。

爱丽丝愤怒地瞪着王子,双手颤抖,极力隐忍着,不让利爪从指尖伸出,鱼尾甩向他的脸。

通常,水妖是柔弱无害的生物。他们在塞壬星海底没有任何天敌,往往能够一生平顺,无忧到老。

可总免不了,极少数倒霉的水妖,总会在各种奇怪的地方遇到危险。这时候,心率与肾上腺素异常大幅波动,有很小的概率,觉醒血脉中的战斗基因。

危急时刻,鳍刺与利爪便会伸出,成为他们的武器。

爱丽丝就是这样一只曾因流落异星而被迫觉醒先祖基因的水妖。

也正因如此,她一直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很好。小水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任何风浪。

查理斯王子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

他一边说着威胁的话,一边对爱丽丝身后的小水,露出温柔而友好的笑容。

小水原本轻轻拉着爱丽丝的手臂,安抚着她暴怒的情绪,心一直悬在喉咙尖上。

她抬头,忽然对上王子的笑容,又看着母亲僵硬而愤怒的神情,眉头困惑地蹙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一直沉默的海天说话了,声音如同神色一般低沉平稳:

“带她走,可以。”

“海天!”爱丽丝难以置信地道,利爪刺入自己的掌心。

海天抬了抬手,压下了爱丽丝的后半句话,银白瞳孔冰冷地锁定着查理斯: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若有一日,您对小女失去兴趣,请放她回到赛壬星。”

“当然,”查理斯王子温柔淡定地勾唇,眼里毫无胜者的喜悦,就好像他已习惯了处于赢家的位置,他打了个响指,面前唤出一道光脑虚拟屏,“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一项一项地谈,附属国对君主国的权利与义务。”

——————

银河联邦帝国代表——查理斯王子与附属国国王海天一家的初次会晤,很快便接近尾声。

只是,味道一直有点不对。

小水不安极了。

她早已察觉到,海天、爱丽丝和查理斯王子的目光,总是频频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确切地说,其实也不是很想听。

水妖一族至灵至性,向来有着非同寻常的语言天赋,浅色种本该表达得更为明显。

小水在三岁时,便能与海底的各种动物们交流,这甚至是她无师自通的。

只是,学习对象一换成星际通用语,不知为何,她就变成了语言白痴,怎么也学不好。

爱丽丝一直头疼这一点,她早已察觉,小水虽然是被寄予厚望的浅色种,可在某些地方的成长,却比同龄人要晚上许多。

这也是为何,爱丽丝与海天一直没有让她接触政务的原因——

水妖的寿命很长,他们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小水成长到能够理解一切的那天。

可他们未曾想过,或许这一天来临之时,她已不在他们身边……

往常,小水并没有需要使用星际通用语的地方,所以会不会通用语,对她而言影响并不大。

然而这一刻,她深刻感觉到了,什么是语言不通的无助。

尤其是,当查理斯王子的话音落下,宣布会议结束,海天忍不住在她面前沉沉地叹息,而爱丽丝看着她,一点点红了眼眶。

“怎、怎么了?”小水慌乱地看着海天和爱丽丝。

海天说:“七日后,你跟着查理斯王子,一起去银河联邦帝国……学习。”

小水怔怔地看着海天。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似乎在有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也做得很好。可是小水的感官太过敏锐,她仍能感觉到,他喉间压抑的痛苦,和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愤怒。

爱丽丝似乎觉得海天的话太生硬了,她眼圈微红,仍是扯出一抹笑容,对小水说:

“联邦帝国主星可热闹了,学校里有各种种族的同学。而且,绝大多数水妖族人,这辈子都没有进行过星际跃迁旅行呢!小水是最幸运的一个。听说在进行跃迁的时候,舷窗外能看到宇宙从诞生到消亡的整个过程哦!”

星际跃迁,是进行星际超远距离航行时,飞船通过扭曲空间,缩短航行时间的方法。运用这种技术,飞船能够一秒穿越数万光年。

这是一种只有极高科技级别的文明,才能够研发出来的技术。

爱丽丝一直将小水保护得很好,也习惯了这样做。此时絮絮叨叨地说外面新奇的事,不过是想让她的心情,不要与父辈一样沉重……

然而,小水对那些都不感兴趣。

“那……外面……有海吗?”她轻声问。

查理斯王子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说话,耳边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枚小巧的智能耳机,里面正实时翻译着水妖语与星际通用语。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将另一枚耳机,递给了小水。

小水犹豫了一下,轻轻接过,学着他的样子,将耳机戴在耳朵上,静静地看着优雅从容的金发王子。

查理斯王子说话了,温文儒雅的声音被翻译成水妖语,从她耳边传来:

“浩瀚宇宙中,几乎每个有生命存在的星球,都有海。联邦帝国最早所在的星球,甚至71%由海组成,到最后气候恶化、冰山溶解,人们不得不驾驶星舰逃离之际,这个比例甚至变成了75%。你喜欢海,我可以带你去看各种各样的海。你知道吗,在有的星球,天是青草绿色,而海洋是粉红色……你见过粉红色的海洋吗?那景象,真的美极了。”

查理斯王子的话,让小水的眼睛亮了一瞬。可是很快又黯淡下来。

她一颗一颗地捻着手腕间挂着的浅藻蓝色晶石,指腹感受着它们每一个切面和转角,姿态看起来犹疑而不安。

“可是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父亲和母亲……”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最终,消失于无声。

她知道,海天和爱丽丝有多爱自己,正如她有多爱他们。他们绝不可能将自己推离身边,送去那遥远的联邦主星。

可是如今,他们这样做了。

小水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

银河联邦帝国主星,帝国总控制中心,二层。

宽阔的巨大荧幕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帝国各处监控画面。

所有的屏幕叠加在一起,壮观而有序地,严密监控了联邦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其中有一个画面,是帝国之外的。

那里,正播放着联邦帝国外派到水星的皇家星舰上,查理斯王子与海天一家会晤的场面。

一名身着暗灰色军服的高大黑发男人,背着双手,矗立在屏幕前。

他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却格外冷硬刚毅。

黑发整齐而一丝不苟,暗灰色军服挂着一排排勋章,宣告着他辉煌的过往。军服表面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笔挺地贴在蕴着力量的肌肉上。

屏幕上的画面,停留在了查理斯王子对小水说话的那一幕。

黑发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神情冰冷,眉心皱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川”字:

“查理斯王子没有和我商量过,要把一条水妖带回来饲养。”

男人身后,站着另一名深灰色军服的军官,只是,军衔似乎比他低一些,姿态之间净是恭敬与顺从:

“大元帅,查理斯王子是临时起意,他认为,这样可以……”

“……”

临时起意?

怕是见色起意。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下属,却也没有戳穿王子粉饰太平的话,只是淡淡道:

“这样也好,联邦王子与附属国公主的友谊,可以传为一段佳话。”

“是,我会向舆论部安排下去。”军官恭敬地说。

“水妖一族的唯一血脉……原本是要继承赛壬星国王之位的吧?”男人继续道。

“没错,水妖王室,也是通过血脉传承。”军官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及早把她带回联邦主星,让她从里到外,彻底成为一个联邦人,日后,要是再回到赛壬星,也能免去帝国的许多麻烦。”黑发军官缓慢而有条理地说。

军官额角有些冷汗。

饶是一贯知晓眼前人的性格,他仍是觉得敬畏。

对美的事物,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欣赏或占有,唯有大元帅,首先考量的,永远是价值。

这样一条美丽不可方物的水妖,任何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第一反应,都是将她作为玩物,永远饲养在身边。

只有大元帅,理智地思考着,这样一个存在,对帝国能有什么样的贡献,又如何能够充分地利用。

这就是……精神力与武力值双S ,毫无弱点的银河联邦帝国元帅。

简直是一个为了帝国利益而运转不休的机器。

他永远不要站在大元帅的对立面。军官坚定地想。

所有人都离开后。

黑发军官仍是独自一人,静静站在荧幕之前。

他像是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荧幕里的画面。

画面之中,小水双手交叠在身前,浅藻蓝色的美丽鱼尾安静地盘成一个圆圆的弧度,支撑她站在地面。

她低下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尾巴尖,那里正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有一瞬间,黑发军官的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微小弧度。

却在下一秒,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小水……”他舌尖滚动着水妖一族的独特音节。

片刻后——

“真是个糟糕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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