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天色暗下又亮起,曦光透过纸蒙的窗户照进客栈的房间,沉睡中的晋无道眼皮微动,缓缓醒来。

他茫然地看着客栈内的环境,听到临街的窗外传来各式叫卖嘈杂声,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很多事,包括他的名字、父母和过去。

他叫晋无道,父母双全,家境殷实,有一个大哥、两个弟弟与一个妹妹。

但就在前几天,他得知了一个秘密,他慈爱无比的父母,温柔和善的大哥,正直善良、天真可爱的弟弟妹妹们,都不是人,是厉鬼。

而他这个满心恶意、算计人心的家族异类,却是家里唯一一个活人。

沉默了片刻,晋无道起身整理好衣服,行自窗边,推开窗户,望向街道。

街上行人如织,小贩们各自吆喝着招揽生意。

偶有家禽贩子挑着活禽走过,去往家禽区,竹编镂空挑篮里有的装着被绑了双脚和翅根的鸡鸭,有的装着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鸡小鹅。

晋无道算了算日子,今日赶集。

客栈厨房也修在这一侧,能看见袅袅白烟,看起来已经开火煮食了。

烟火气十足的画面。

然而晋无道并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昨天那位作者写出来的。

这间客栈,楼下的商贩行人,挑子里的鸡鸭鹅,甚至包括自己,都不过是别人笔下的一段文字、嘴里的一段话语。

连晋无道都有些诧异,许旻竟然并没有抹去他关于“作者”与“主角”的记忆。

但仍有一点没出他预料,那就是他已经不记得作者的样貌了。

他低喃道:“本以为只是个蠢货,没想到还能想出这种办法,一旦我将抓住作者视为首要目标,或许就会在不经意间走向‘救世’的命运……”

晋无道视线下移,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抓住作者……”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此时,某书局的厢房内,一位正在钻研坊间热门小说结构的小说家,正将毛笔的笔头抵在自己额头上,目光专注,语气飘忽地自言自语道:“无论何种故事,一旦确立了核心人物,那么这则故事里,即便再边缘的角色,也会与核心人物产生交集。”

说完这句,他握住毛笔,提起捻得细细的笔尖,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此间恶鬼无数,圣僧到此后亦被滔天怨气迷了双眼,视物不能,唯有凭借耳力辨别真鬼,忽一日,鬼哭震天,圣僧自知误进了恶鬼城中,不敢轻举妄动……

“却听身旁一少女忽道:‘高僧怎可误入此城?快随我走。’圣僧任由少女牵衣前行,至少女家中,数人围拢,少女告知众人圣僧困境,家人唏嘘,叹今日天色已暗,复待明日便送圣僧出城。”

晋无道离开客栈,一路且走且停,悠悠闲闲地回了自己那满是厉鬼的家。

一进中门,晋无道便看见自家堂上坐着一个瞎了眼睛的和尚。

这和尚哪儿来的?晋无道皱眉回想了一阵,却没什么印象,看来是新人物。

恰好此时他的小妹晋有绯走了过来。

晋无道直接忽视了妹妹流着血泪的双眼与煞白的皮肤,冲着和尚一点下巴,问她:“那是哪儿来的?”

晋有绯双眼转到晋无道的脸上,因瞳孔扩散显得格外漆黑的眼眸颤动了几下,才疑惑开口:“二哥?”

晋无道随口“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是哪儿来的?和尚怎么进我们家了?”

晋有绯这才答道:“我今天在城中碰见的……你见过爹娘了吗?”

两人正说着话,那和尚忽地站了起来,踱着手中锡杖做拐,朝二人小步走了过来。

“女施主,这位是……”和尚还未走近,便开口问道。

晋有绯犹豫着,似是在考量什么,顿了片刻后才开口为二人介绍:“大师,这是我二哥晋无道,二哥,这位是我今天在城中遇见的一位高僧。”

和尚走上前来,立至晋无道身前,温和笑道:“这位施主面善。”

晋无道扬了扬眉毛,伸手在和尚面前大剌剌比划两下,掌风都刮到和尚眼皮上了,讽刺意味十足。

都不需开口,仅用一个动作,就把“瞎子”二字甩到了和尚脸上。

和尚笑意不改,又道:“和尚眼瞎,心却未瞎,我与施主有缘,不知施主可愿与我共谈佛法?”

晋无道没理他,转头对着一副森然鬼相的晋有绯说:“你确定这是出家的和尚?我怎么看他装神弄鬼,倒有像个骗子。”

和尚嘴角微抽。

晋有绯也有些语塞,半晌才岔开话题道:“二哥你怎么回来了,爹娘见到你该生气了,你快走吧。”

“不了。”晋无道拒绝完晋有绯,一探手揪住和尚的肩袖,“我打算和这和尚聊聊,你忙你的去。”

说完,便提着和尚往自己院子走去。

他刚一进院子,就招了院子里的一个小厮,那小厮看到他的动作,愣了一下才忽然醒过神,低眉顺眼向他走了过去。

他过来后,晋无道脚步却不停,继续走着,也没有吩咐事。

那小厮瘪了瘪嘴,不敢说话,只垂头跟在他旁边,等候他吩咐。

晋无道和和尚一起进了客厅,晋无道在上首坐下,和尚陪坐在客首位,小厮也跟着站在晋无道旁边。

有长相恐怖的鬼脸婢女端着茶上前,因为小厮就站在晋无道身侧,挡住了婢女,便顺手接过了她茶盘上的茶杯,放在了晋无道手边的桌案上。

“去告诉母亲我回来了,只是事务缠身,不便拜见,今晚就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晋无道吩咐道。

小厮闻言脸色一僵,眼皮微抽,却很快答应下来,垂首称是,后退几步转身走出院门。

他一直低着头,自然没看见晋无道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也没发现和尚一直侧着脸,反常地听着他说话。

整个晋府像是被黑云罩着,还是大白天就黑压压的。

小厮站在小院门口抬眼四望,晋府每个屋檐拐角都黑得像能吞人一般,下人们一走进去,就不见了身影。

小厮嘴巴动了几下,听不清在说什么。

几息后,小厮似乎才辨明了方向,左拐走上回廊,朝夫人院子走了过去。

晋夫人穿着一身红衣,衣角红得发黑,不知是布料本身的颜色,还是被什么液体浸成了黑色。

小厮只看了夫人一眼,就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身体都在微微发颤:“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晋夫人漆黑一片的眼眸根本分不清瞳仁与眼白,她偏过头,似乎是在看小厮,又好像在看别的地方:“知道了。”

小厮闻言,又行了个礼,后退准备离开,却被晋夫人叫住。

晋夫人垂着眼皮,黑色的眼球像是在看小厮,问道:“你在晋府干了多少年了?”

小厮眼珠子转了转,颤声答道:“回夫人的话,小的来了有好几年了。”

“你大概记不清,你来了有六年了……”晋夫人道。

小厮讷讷称是。

晋夫人没事吩咐,便打发小厮离开。

小厮沿途鬼鬼祟祟地避着其他人,没回晋无道那儿,反而去了晋有绯的院子。

小厮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谁发现自己,便悄悄进了晋有绯的房间,娴熟地躲到了晋有绯的大衣柜里。

一躲进去,他就幅度极大地打了几个摆子,双手搓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吓死爹了,这段是哪个灾舅子写的?等我知道了,非安排你便秘三天不可。”

没错,这个小厮是许旻。

他现在后悔死了。

此刻他对自己写文扑街的事是一点儿也不埋怨了,他就是该扑街,他扑街是他应得的。

他写的这么烂,不扑街才怪了!

不知道他诚心诚意的悔过,把他带来这里的神仙能不能让他回去啊!

他真的知错了!

这辈子都不会骂人了,更不会对网站竖中指了,他回去就把旅巅小说网的主页打印下来摆案供着,每周四换榜就重新打印一遍。

可惜的是,神仙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喊,或者说,听见了也没打算卵他。

他现在是真悔啊……

一开始,许旻因为不熟悉这个创作世界的规则,不知道这里落笔无悔不能撤回,于是一个大意,不小心……让笔下的主角得知了他只是一个小说人物的事实。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防止故事剧情无法展开,许旻决定以身赴险,亲自参与到剧情里,与主角打赌,如果主角能在剧情里抓住自己,那么主角就会拥有完全的自主权,不再受主角控制。

本来嘛,许旻想的是,自己是作者,对这个世界有着百分百的控制力,哪怕不得不参与进剧情扮演某个角色,只要和主角保持物理意义上的绝对距离,那晋无道直到故事结局也别想抓住他。

为了保险,也是为了搅浑整个故事,他自作聪明的安排了数以百计的作者。

这个安排有几个优点,一是试探这个世界的规则,当初他说的是晋无道抓住“作者”就可以获得自由,那么这一百个由他这位作者安排的“作者”,如果被晋无道抓住,能不能让晋无道获得自由?

如果可以,那他和晋无道之间的矛盾不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他随口搭建出来的主角,也没必要天天想着怎么灭掉自己了。

二是,即便这些“作者”无法让晋无道获得自由,那他们也能创造出丰富的支线剧情,模糊主要矛盾,让“主角”与“作者”的矛盾线不至于过早的被抬到面上,起到死缓的作用。

三是,许旻记得,如果要从这里回到现实,小说必须要有一定的收藏量和阅读量,他对自己这个扑街完全没自信,安排一点其他“作者”,好歹能减轻一点自己的压力。

多么伟大的一步棋啊,一石三鸟。

想出这个点子的时候,许旻别提多得意了。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耳光。

他这个作者,竟然也要受其他“作者”的控制!

不知道哪个灾舅子,还定下了所有有戏份的角色,都将和主角产生命运交汇的铁律。

生生把数万公里外的许旻,给拉到了晋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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