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路蕴归来

路蕴回来了。

整个路家和易家高层都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她在路家,虽是长老,但因其低调的作风,与隐形人无异。

说起路家几个长老,大家下意识的会把路蕴排除在外。

如果不是这一次闹出了大动静,她以一己之力,把温妍从鬼门关拉回来,两家还真不会注意到这位神出鬼没的长老。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大抵就是路蕴。

守魂珠这么重要的东西,说给就给。

路蕴的守魂珠,换回了温妍一条命。

路非言走到路蕴家门前,她家的房子拔地而起,砌了个高高的台子,房屋建在台子上。这栋房子,比别家高个三米。

要去她家,还得先走一段楼梯。

路非言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莫名的不虞,闷头往上。

走到楼梯尽头,对面传来一阵笑声。

路蕴坐在台子边缘,把双腿悬空,手撑在地面上,露出了一种悠闲放松的姿态。

她身边围了几个路家的小孩。

也是,路家人捧高踩低的多,看见一个会把守魂珠当石头送给外人的长老,可不是得巴结?

路非言站在原地没动,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那群人。

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有个女孩仰头问路蕴,“蕴姐姐,你当了路家的长老,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吗?”

路九言,是他大伯的女儿,想当路家的主人很久很久了。

家主虽然靠血统传承,可也要长老会支持才行。

毕竟家里的孩子多,继承人多得是,没有长老会肯定,你就是个光杆司令,手下无人。

尤其路蕴露了这么一手大本事,她在长老会里的地位,水涨船高。说不定下一任家主的决定权,最终在她手里。

问路蕴愿望,是想帮她实现吗?

路非言觉得可笑,路蕴的本事,他们也知道。她自己都实现不了,你能干什么?

路蕴偏头,认真想了想,笑的很温柔,“我希望能有个男朋友。”

围着她的女孩子们一下子笑的歪七扭八,顺着她的话调侃逗乐。

这话一听就假,谁信?

她路蕴可是堪破世俗,才自请出门。

男朋友,能不能再敷衍一点?

不过,路非言又看了看路蕴的脸。

现在的男人大多颜控,平心而论,她要不是说笑,顶着这张脸,找个男朋友还是很简单的。

路蕴的神情特别柔软,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情。

她说,“我一直梦想一种生活,有爱人,有孩子,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我就带着我家老头,两个人手挽着手去街上散步。两人口袋里各装了一把瓜子,边走边嗑……”

听到这里,路非言转身走了。

都是些场面话,越说越离谱,不听也罢。

而且现在她被那群女孩子围着,贸贸然去问她温妍的事情,一定会被传到易嫚耳朵里,到时候又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路蕴救了温妍,但路非言对路蕴没来由的不喜。

儿时的记忆在一生中特别深刻,不是说嘛,“不幸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路蕴,是路非言童年阴影。

刚才见到路蕴第一眼,心中的厌恶更加了三分。

因为她看着,和易嫚是同一类人。

仿佛是披着美人皮的魔鬼。

他担心路蕴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路家的守魂珠不简单,谁也不会轻易给人。

想着她和易嫚一般无二的温柔笑脸,想起她儿时对他的欺凌虐待,路非言莫名恐慌。

路家人得知路蕴救了温妍后,随着守魂珠消散,温妍回归人间,他们简直要疯了。

那几天,围在他身边的人特别多,全在明里暗里的打探,路蕴救温妍的事情他知不知道。

如果能求得路蕴救人,他和路蕴是什么关系。

最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说,如果他和路蕴两情相悦,和易嫚的婚事,不作数也罢。

他能和路蕴有什么关系?

路蕴和易嫚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披着人皮的魔鬼,还要比哪个吃人的样子更好看不成?

路家人修行的守魂珠,一颗珠子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有的路家人,一辈子也只得一颗珠子,路蕴三十不到,便有九颗,堪称可怕。

路非言不敢想那九颗珠子上头到底沾了多少血。

他回忆起族中某位长老说的话:

其实路蕴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儿时是个极为张扬的姑娘,处处都要争先。后来出门历练了三年,没人知道她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各位长老也算不出来,只看到她性情大变,心一下老了下去。

一头黑发变得花白,整个人笼罩上一层灰色的暮气。

从此之后,再没人能看懂她心里在想什么,成了一个古古怪怪的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

路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当然知道路蕴张扬,从小追着他喊“倒插门倒插门”,易嫚要是来护她,会连带易嫚一起打一顿。

他是个认真读书的乖孩子,路蕴就是那种调皮捣蛋,喜欢欺负好学生的坏孩子。

小学他和路蕴一个班,一起值日。卫生永远是他一个人搞,路蕴则带着其他人在旁边闲聊。

路蕴会藏他的书、会撕他的作业,会把他反锁在教室里……

他不知道路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不甚美好的事,那是她罪有应得。

如果童年的恶霸日子过得比你好,老天爷未免太不公平。

他回到家里,等日暮西山,才再次出去。

第二次去寻路蕴,扑了个空。

隔壁的人说她出去打工了。

也是,她是路家几位特殊的长老之一,大隐隐于市,不能离开外头的烟火味。

听他们说,这次路蕴打工的地方离家不远,顺着老宅大门往外骑十分钟摩托就能到。

路非言跟了过去。

城里的夜晚比老宅热闹得多。

白天还算收敛的小店,晚上纷纷把空余的桌子摆出来,占满店铺前的位置。一整条街被折叠式桌椅霸占,其中空余的地方,零星地插着几个小推车,卖烧烤和各样的小零嘴。

干净和卫生是不可能的,味道很冲人,孜然的味道混着辣椒粉,走一步就要被烟熏一步。地上全是白色的垃圾袋,吃完了的竹签子油腻腻的扔的到处都是。

路非言很嫌弃这样的地方。和温妍恋爱时,哪怕旁人在撺掇,哪怕她再馋嘴,他都没带温妍来过闹哄哄的夜市。

一个人丢到这里,要找起来很麻烦。

所幸找路蕴并没费多大功夫,他很快看到了。

路蕴站在一家夜宵摊子门口,藏在油烟后,奋力的炒菜。

透过油烟看她的脸,有些微微扭曲。

路非言出了神,下意识的在想一个问题。

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把脸重新保养回来?

温妍一直是精致的,易嫚也是。

他在小店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

店面不大,从外头往店里看,一眼能看到头。

炒菜洗碗备餐的地方摆在门前,是个特质的铁皮灶台,上头摆锅子,下头铁皮遮住的地方是煤气罐。

店里总共五张桌子,拥挤得很。

小门用了透明的塑料帘子遮了下,也不知是为了防什么,但每家店都有这种帘子。

帘子发黄,和桌椅一样,都是油腻腻的。

看着就油腻。

路非言看了眼跟前的小桌,上一位客人吃剩的汤水还没擦干净。

他强忍心中的不适,耐着性子坐好。

老板娘过来问了他两次,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占着人家一个座位。

第三次过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声音有些冷淡,“小伙子,晚上客人有点多,你要是不吃饭,能不能给其他客人让一让?”

路非言笑笑,没有答话,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了一千块钱给她。

教养良好,“我等人,借您一张桌子,抱歉。”

“哎,你看,这怎么好意思呢?就坐个位置,还给这多钱。”胖胖的老板娘手尴尬地在围裙上搓了搓,笑意满满。

假假的客气一下。

路非言嘴角飞快弯了一下,把钱塞到老板娘手里。

嘴里念叨着,“这怎么好意思呢?”收钱的动作倒是麻利。

收了他一千块钱,老板娘再不好说他什么。

偶尔有人过来找他麻烦,老板娘还会过来解释,把人领到其他地方。

“这是人家的桌子,今晚包桌了,来来来,这边等,快着呢!”

“……”

晚上,但凡有无意中目光的冲撞,总是抱着不好意思的笑。

路非言回以淡淡的微笑后,及时收回目光。

一直坐到深夜收摊,看着路蕴洗了碗,收好桌椅,把最后的剩菜收敛干净。

然后“哗”“茬”的落下卷帘门,锁好,这才回家。

回家路上一路无言,路蕴手上拎了点摊子剩下来的菜,各种颜色的油混在一起,看着就反胃。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三点了。

路蕴把剩菜摆在桌子上,她的屋子很小很挤,但还算干净。

至少,没有油到黏糊。

把手放在椅子上,没感觉到粘人。

顺着路蕴的动作,路非言瞟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焦黑的花生米,看着硌牙的牛肉,还有两瓶啤酒。

她打开啤酒笑着坐下。

“喜欢这里吗?”

路非言没说话,神色冷淡。路家人都很会读人心,应该明白他这是厌恶的表情。

“我喜欢这里。每个人都活的很真实,很有目标,他们都憧憬明天。不像我们,睁眼闭眼都一样。我看到刚才你给老板娘钱了,她高兴的进门就说有个傻子给她塞钱。”

说到傻子,路非言的脸,罕见的黑了一瞬。

路蕴微笑,“她还说今晚挣大发了,一下子这么多纯利,要是每天都能有这种傻子就好了。”

她指指桌上能崩掉牙的花生米,“这些小菜,就是得了你那一千块钱送的。”

路非言提醒她,“这是剩菜。”

路蕴不置可否,嗓音带着一贯的嘶哑温柔,“剩菜怎么了?老板一家子节省,剩下的菜,如果你没付钱,我还拿不到呢。”

她喝了一口,好笑地看着路非言,脸上带着作弄。

和孩提时一样,每当路蕴作弄别人时,总是挂着这幅表情。

小小的嘚瑟,浅浅的嫌弃,脸上写着:你真是不行。

路非言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像是饿狠了,桌上的小菜消失的迅速。

并不风卷残云,而是吃香优雅。

室内只有啤酒罐子碰撞桌面的声音,偶尔有筷子撞到小碟的响。

吃的速度慢下来后,她没头没脑的问了路非言一句,“你想怎么过一辈子?”

交浅言深,更何况是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路非言眼皮一掀,不理人。

他觉得路蕴疯了,要不就是孤独的神经不正常起来,大晚上和他一个略等于是陌生人的人谈心。

尤其他小时候还被她霸凌过。

她自顾自说下去,“其实我这一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是能有一群朋友。”

她呵呵笑了起来,有些醉了,笑意沧桑,“我想要叫上一群老友,来一壶好酒,上二两花生米,再切一盘牛肉。就这么在街角路口侃大山,那才是幸福。”

路非言侧目,没想到路蕴这样出尘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这么粗糙的心。

“小时候,我希望自己很厉害,比所有人都厉害。我走到哪儿,所有人的目光就跟到哪儿。我喜欢别人前呼后拥,喜欢别人站在低处看着我。你应该听说过吧?”她忽然问路非言,“我小时候比你过的风光多了。”

路非言没吭声。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知道。

路蕴,大名鼎鼎,是路家每个孩子一辈子都翻不过去的高山。

从小他就被族中各位长辈耳提面命,路蕴是如何如何。

哪怕是被她欺负了,也一句不敢吭声。路蕴是优秀的,优秀的人,是对的。

当他还被母亲抱在手上的时候,远远的见过站在万人中央的路蕴。

她就像是太阳,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

那个时候的路蕴,路非言还是喜欢的。

只不过后来,她就成了路非言孩童时代的噩梦。她不爱读书,留级和他在一起,对这个跟屁虫呼来喝去。

而家里人,因着他和路蕴待在一起,理所当然的认为路蕴会对他好生教导,他自当有所长进。

于是每每他稍有差池,路家长老便会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等到路蕴辍学出门,路非言才迎来快乐的学习生涯。

及至后来路蕴无故离家出走,路非言的噩梦再一次开启。

他身上背负的期待更多,随之而来,失望也更多。

路蕴的珠玉在前,他身上再无期待,只有恨铁不成钢。

与其说是恨铁不成钢,倒不如说是遗憾更多些,他们在背后议论纷纷,长长的叹息,“为什么就不是路蕴啊……”

路蕴本该是这一代路家的主人,因为她的出走,才让路非言接了班。

他朝路蕴看了过去,现在的她,和当时光芒万丈的她,气质完全不同。

而且……

路非言觉得自己特别好笑,记恨了路蕴小半辈子,结果人家全然把小时候欺负你的事情忘了。

现在还大言不惭的在问他,知不知道她的故事。

她还在说话,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让人很容易忽视,在这样的深夜,听的人止不住犯困。好像高中数学老师,一开口,人就睡着。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穿一双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到菜市场去买菜。菜市场喧喧嚷嚷,但这就是生活。那里面的人们,在令我嫉妒的生活着。惊天动地是年轻人想的事情,我只想岁月一成不变。今天醒来,重复昨天,重复前天,一天天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重复下去。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我会给自己找一座高山,埋在那里。不需要敲锣打鼓,就让天地来收敛。睡着的时候,听花草生长,鸟儿叽喳。庭前花开花落,漫空风雨随和。这,才是人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盯着路非言的脸,眼神格外温柔,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的东西。

光是想想,便足以令岁月慵懒浪漫。

路蕴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极为温柔的幅度。

总有人自远方而来,总有人从现今离去。

过去的人留在了岁月里,留在了记忆中,但也只停留在了那里,而我们,却还在继续前行。

别人从我们的世界里匆匆走过,我们又从别人的世界中仓皇前行。

等到最后,不管是谁的世界,都只是“走过”罢了。

每个人生而孤独,我们孤零零的一人来到世上,在不长的人生中迎来了亲人、朋友,最后又将一个个将他们送走,再次剩下一人。

人生就是从清冷走向热闹,最后又再一次回到清冷的路程。

终究要告别,不过迟与早。

眼中的温柔退散,从如梦似幻的妄想中再一次回到现实。

她叹了一口气,怅然的对路非言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相遇一场就是缘分,我不喜欢路家杀人,这才救的温妍。”

她话里带着同情,“从今往后,你就离她远一些吧。”

“想想看,走阳间那条路的人们,家里但凡有个三瓜两枣的都要慎之又慎,更何况我路家家大业大,势必引起波澜。”

“更别说,她还是易家的私生女。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嫁的进路家?你要当路家未来的主人,让温妍嫁给你,无异于给当初不许她回易家的长老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脑子里想的全是甜甜蜜蜜的恋爱,温馨和睦的家庭。路家的主人,什么时候能干这些了?”

路家的主人,什么时候能有自己想要的家了?

路非言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路蕴离开的那三年,或许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有了余生再不愿提及的过往。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路蕴在可怜他,可怜温妍,可怜过去的自己。

她是天纵之才,抛下家主的位置放逐自我。

他却不行。

从小,他就是那个笨的、候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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