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和把午饭端上桌的时候，谢天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偌大的桌子上，一碗绿油油的小青菜格外醒目。搭上两碗白米饭，一青一白，正如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怎么就……顿顿只能一碗小青菜就米饭了？

“我们……非得这么吃吗？”谢天子面色难看。

想他出生以来，虽不至于呼风唤雨，但好歹大鱼大肉、生活奢靡。

遥想当年，不，遥想几个月前，他还是个富贵公子哥。

身上潮牌穿着，奢侈品戴着，随便一个小包包，那也得是上百万。

再看看如今，二十五的纯棉T恤穿着，浑身上下愣是搜刮不出一件值钱的东西，连背包都换成某白菜购物网站上的地摊货——19.9小背包，正适合捡破烂。

手机这种生活必需品，都换成了个杂牌。

现在他买东西，首先得看看自己需不需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花销。在必要花费的情况下，什么都不考虑，只往便宜了买。

挥金如土的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很是嫌弃的从头到脚打量自己一遍，意味分明的看向柴和。

柴和嘴角一抽，“别想了，是你们家老祖宗脑残，非得开这个事务所。世上的事情，绝大部分都能用钱解决。更何况那些混迹人间的妖怪，钱不能解决的事情它们能动手，只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才需要帮忙。”

“那这也太夸张了吧！”他扯了扯短袖的圆领，稍一用力，居然还他么变形了点。

柴和把筷子摆在谢天子眼前，凉凉叹息道，“没办法啊，你吃的穿的用的，全是高级货，他们缺钱，我们给钱。可家里再富，能受得了挥金如土，也禁不住天天几座金山挥出去啊。正好，你把你以前的好东西直接送出去，也算是给家里省钱。”

“我觉得我现在才是最需要帮助的那个。”

谢天子委屈的很，指着外头“开心事务所”的招牌，“你看看我这痛苦的面容，和那个店名匹配吗？”

“这家店开来是为了让妖怪开心，又不是为了让你开心。你痛不痛苦有什么关系？”

柴和不由分说的给谢天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吃饭！”

青菜炒的只剩绿，没有油，谢天子道，“我们难道，连菜油都用不起了吗？用不了猪油，你好歹给我来点植物油吧……”

柴和面色平静的往嘴里扒拉饭，仿佛对这般菜式习以为常，“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天下还有多少人在饿肚子。能省一点是一点，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干嘛。”

谢天子简直欲哭误泪。

他可太知道他们要干嘛了。

九家那群老头子纯粹脑子有病。

上古记载，借众妖功德，可挽神灵之力。

于是乎，他们这家“开心事务所”横空出世，致力于解决妖界大小事务。

为求功德无量，几近倾家荡产。

谢天子这辈子头一回知道，原来世上有那么多妖怪。

奶奶的，一个个活的，当个人还不如当个妖怪，穷的都去翻垃圾桶了，还要搁大街上乐呵呵当人。

尼玛回老家做个妖怪逍遥快乐不好吗？

大城市里，被人类追来赶去，乐此不疲。

妖怪诊所收费高，没钱就来找他们伸手。

那几家妖怪医院知道有他们这个冤大头在，直接把药价翻了几翻，认准了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刚开始，开心事务所没啥妖怪来，谢天子还斥巨资给买了个第一的热搜，足足挂了半个月。

标题简单直白：“开心事务所”。

点进去，就是事务所广告：“你有烦恼吗？你有忧愁吗？通通交给我，我让你喜笑颜开，重获快乐！没钱给钱，没人给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给不了你的快乐。”

底下评论区一片混乱，让众网友嗤之以鼻，全是骂他们的。语气之狠毒，恨不得把他祖坟给刨了。

谢天子倒是无所谓，虽说妖怪们脑子转不过来，经常和时代脱节。但总有跟得上潮流的。

有那么几个就够了，稍微宣扬一下，圈子里不就传开了？

起初，妖怪没来，来的是一群好奇的人类，走进门大刺刺的就要给介绍女友。

谢天子简直无语，他自己还搞不到对象呢，还给你介绍？

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于是他直接走后门出去，塞给饭店切菜的阿姨两百块钱，“阿姨，帮我个忙，去和前头那小年轻谈一天恋爱。”

别说，人阿姨起先还不乐意，大有卖艺不卖身的架势。随后谢天子又给加了两百，再一看，哟，前头小伙还挺俊，拿了钱就上手，把人小伙吓得落荒而逃。

每天四百，干满一星期，两千八。

谢天子还给凑了个整，凑足一万，安抚一下阿姨被拒绝了整整一周的幼小心灵。

一周后，热搜下的评论区变味儿了。

“草，老子去看了，四十多岁女朋友，真绝了。”

“手上还留着蒜味呢，拉着我就走，可把我吓傻了。”

“想我一二八少年，差点羊入虎口，被阿姨生吞活剥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人阿姨挺和蔼的，还给我买奶茶了呢。”

“楼上是要笑死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富婆快乐水吗？手动狗头”

“草！和我朋友说的一模一样，他们真的送女友，就是大了你三十多岁膘肥体壮浑身蒜味……哈哈哈哈哈哈”

“……”

来的第一个妖怪，是恋爱艰难的小妖。

模样长的是平平无奇的俊俏，就是现在的姑娘比较现实，没房没车没工作，也没能长成一张能让人倒贴的帅脸，被拒绝了千百次。

彼时谢天子还是个阔气人儿，大手一挥，给了人家房子车子外加上这辈子花不完的钱，让他美滋滋离开了。

半个月后，开心事务所甚至收到了快递来的喜糖。

第一抹功德成就，达成！

只可惜收功德的开心比不上钱财失去的痛苦。

从那以后，开心事务所门庭若市，在妖界名声大噪，功德值蹭蹭上涨。

谈恋爱还能有什么烦恼？金钱使人灼灼生辉光彩照人！你谈不了恋爱？

给钱！

什么？你家日子活的不顺？想过好日子？

给钱！

你妈和你媳妇儿吵架？我不想知道怎么吵的，我只知道有钱就吵不起来！

给钱！

……

各样性格，各种人生疾苦，他通通都见到了。

金钱，对于活在人间的妖怪来说，还真挺万能。

人家花钱如流水，他花钱如山洪决堤、海啸奔袭，山崩地裂……

仅一个月，谢天子平生头一次意识到一个恐怖的现实：原来他家的钱，也是可能会花完的！

来要钱要的最多的，是被木家欺负过的妖怪们。

木家攒功德做善事，把他们放出来。

刚一到人间，直接往他们这儿来。

伸手就要钱过好日子。

那段日子，谢家失去的金钱让他看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谢天子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当了别人的老子，生了一群不成器的狗儿子！

回忆不太久远的沉痛记忆，清晰深刻的令人心酸。

思绪收回，谢天子吞下毫无味道的青菜，苦涩的吞了一大口饭。

味同嚼蜡这个词，现在对他而言不是个形容词，是对生活极为精准的描述。

抬头，只见一小妖瑟缩走来。

拿筷子的手一顿，空荡荡的肚子瞬间吃不下东西，心惊胆寒，浑身下意识的一颤。

妈妈呀，讨债鬼又来了！

谢天子把筷子一扔，抬头泪流满面，心头长叹一声：他这辈子，是再做不成体面人了。

这小妖和所有来开心事务所的妖怪一样——求财。

说的比较委婉，比较含蓄，比较期期艾艾，全方位的暗示了手头拮据。

总结起来，没钱！

谢天子掏出支票，最后看了眼桌上不见一点油水的青菜，咬牙闭眼写上了一串数字。

决然道，“拿去！”

天下，又多了个一夜暴富的人。

随着兴奋的身影渐渐远去，谢天子含恨咬牙，目光中泪花闪闪。

柴和不忍，提议道，“要不，让天道衙门帮点忙？”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他的痛点，把他瞬间点爆。

“还帮忙？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就是这块土地上最大的冤大头！天道衙门那群老头子，听说有人愿意管他们的事儿，好家伙，全他么放飞自我了。抽烟喝酒打麻将，这会子他们完全取代了曾经的阴九家，躲起来吃喝玩乐，开心的不得了。反正有人供着他们，下头有我们白当苦力！尼玛我们还是倒贴钱的那种！天上哪儿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他们只想抓住机会，恨不得我们攒功德的事情做的再久一些！天下谁不想光拿钱不干活？谁不想天天放假？大傻子又不是天天都有，还想他们帮忙？！哈！”

他语速飞快，唾沫都喷出来了，神色集愤慨、郁闷、不屑、委屈于一体。

看着，就怪难受。

“……大傻子，就是我们啊。”柴和咳嗽一声，冷静的提醒。

“别提醒我！我们这会子就一群老傻逼。”

越说越气人！

“你看看我们这家破馆子，除了个厕所能见人，连家具都没。再看看人家道馆装修的那叫一个金碧辉煌。一群修仙的老头，真他么俗气！一点都不讲究仙风道骨，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另一头，天道衙门果然在兴奋地大兴土木。

一了和尚摸着他的光头乐呵呵道，“终有一日，我们会离开这片大地。反正修仙注定不会成功，那就做个俗人。等到人间再无妖鬼异人，修者也可退出这片土地。”

“忙活了这么多年，总算能休息一段时日。”另一青衫修者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