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载雪并不是很懂香料。
对于灵草灵花的认知,也仅停留于这些年来给颜婆婆采的草药。
所以她并不能分辨出这一丝异香有什么作用,但她谨记言通玄的叮嘱,当下闭气。半垂着的眼眸一凌,搀着云舒的手改扶为抓,从肘弯一路向下至掌心,将其左手反折扣押。
叮——
几根极其细微的银针落地。
若不是应载雪耳聪目明,大概就把这一闪而过的银光当做衣裳的丝线了。
捏着男子左手手腕的手紧了紧,眼见着对方面上的酡红褪去,只留下一片苍白。面露了然:“你想杀我。”
这句话太平静了,平静到根本不像个是突然发现性命被惦记的人。
门外门内,言通玄花照月云舒三人都是心一紧。花照月在这事上的思维更跟得上应载雪些,马上想通了其中关键,转身将言通玄夹在她与门板之间,自己则面向前头黝黑黝黑的甲板通道。
客舱内,应载雪声音还在继续:“是我疏忽了,项氏既然能在复灵后挤入氏族行列,自然不可能仅靠风月发家。二十三丝既是项氏对外的招牌,也是项氏蓄养的刺客吧。”
“而我与项氏无冤无仇,眼下情景自不是项氏想杀我,是你与那管事想杀我。”
“可为什么呢?”
虽说先前听花朝月言,如今项氏与边氏有所牵扯,可若是边氏知晓她的存在和行踪,定不会立即要她性命,而是想着如何抓住她,好以此来威胁老师。
就如当日老者一般。
然项氏与她无冤无仇,眼前这人难道就与她有冤有仇吗?应载雪肯定,她们之间没有恩怨,谁让她是个隐居五十载的修士。
那既然不是为了恩怨杀人,便是为了利益。什么利益?她的死能给眼前这人带来什么利益?
应载雪暂时想不通这一点,所以她决定先放放,转而从另一个角度下手:“为何是我呢,我与船中其余船客有何区别?”
不由自主的,她想到了这些日不断被斯文男修强调的一点。
“我救了人,船中人皆可对我有印象,你们也可以此为邀我共餐,以示谢意。”
“而我与好友都是第一次登船,听口音也不像是西北方的修士,住在六人舱。等到船泊岸后,天宽地阔,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与这船上的人相遇。”
注视着云舒愈发惊恐苍白的面容,应载雪:“在何种情境下,一个不会再被关注的人会成为行凶者的目标?行凶者在杀害其性命,难道就无惧东窗事发,惹来无端纷扰吗?还是说,凶手自信满满,料定目标殒命之后,此事无人挂怀,可速得定论,而不留痕迹?”
应载雪的声音逐渐变轻,可她突出字句却是一下下敲打在客舱内外几人的心上。
红绸船上的船客若是无故身亡,还是在与云舒公子共进晚膳后死于非命,这无论应载雪是何身份,都注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作为船中管事,斯文男修应该最担忧这样的事情发生才对,怎么还会主动为之。
除非,他有杀人后,不让外界察觉应载雪身死的把握…
可应载雪是有同行者的啊。
言通玄就是。
这似乎是个死胡同,但转念一下,又发觉不是。
如果言通玄也死了呢?
视线缓慢地从书架桌椅上扫过,应载雪:“即为项氏精心培养的刺客,料想善后之能,乔装之术皆不凡。”
在确认书架有一处的空间大小确实不对后,应载雪眸光重新落回云舒身上,语气温和:“仔细一瞧,云舒公子貌似没有比在下高多少。”
说到这,就是门外的言通玄听得再如何云里雾里,也明白了一点。
这个云舒是想杀了应载雪取而代之。
可他顶替了应载雪,那他呢?堂堂云舒公子消失,消息不是比一个无名散修身亡,更为震惊,难以掩盖?
电光火石之间,言通玄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藏匿于黑暗中的眼眸骤然瞪大…云舒既然会乔装之术,那应载雪身故后,应载雪的尸体不也可以充当他的尸体?
而他为什么会死,其实很好解释…
身为应载雪同行者的自己,因见好友单独被邀请,心生不愤,打算刺杀好友,却不料误杀云舒公子…这样,无论是她,还是云舒公子的死因都有了解释。
默然侧头,看着早已经挡在自己身前的花照月,言通玄此时已然明白对方在防着谁。
——斯文男修。
祁砚舟没想到等他潜入六人客舱时,舱内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反应也不算慢,很快意识到人可能去了哪里,当即就往红绸船的另一头赶。只是他速度再如何快,也没有应载雪单刀直入得快,一下子就把进度推进了七八成。
此时这出戏也只等他赶到,降下最后的帷幕了。
将云舒手脚折断,再打晕以后,应载雪便出了客舱。很巧的是,祁砚舟也恰在这时候赶回——于斯文男修眼中,漫漫黑夜中,一袭白裳的少年拉开舱门,独自从客舱中走出,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在距离少年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下,祁砚舟试探问:“人死了?”
听见他的问话,无论是刚出门的应载雪,还是依旧隐身的言通玄花照月两人,都是一挑眉,意识到这人是不敢断定此刻出门的人是云舒,还是应载雪。
不过再不敢断定,在应载雪挑眉的瞬间,祁砚舟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眼前人非云舒,当即出掌!
掌风迅猛灼烫,但还未靠近应载雪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道挡开。
花照月撕下灵符:“如果让你就这样得手了?岂不是显得我只看热闹不出力?”笑:“抱歉了,祁管事,现在得你配合我们演一出戏。”
在附近船员察觉到不对,赶来之前,她折扇翩飞割过祁砚舟双臂双膝,使其一个踉跄,眼瞧着就要倒地。
合扇,扇头撑在祁砚舟肩头。
花照月扬声:“当真?云舒公子当真愿意再接见我与通玄两人?”
祁砚舟瞠目,可他手脚嘴巴皆被花照月控制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侧修士唇瓣蠕动几下,继而发出令他倍感熟悉的声音。
“二位都是应道友的朋友,应道友愿意与二位一同去见云舒公子,二位自然可以进去。”
不远处急急赶来的船员听见自家管事与花照月对话,便停下了步伐,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管事有令,今日无论听见什么响动,皆不可靠近云舒公子客舱,她们方才冒然跑出,已是违背了管事之命,现下还是不要去管事面前找存在感了。
注视着远处的身影从极速靠近到麻溜跑远,言通玄差点拍手称绝,果然无论哪个时代背景都不缺善口技者。这是一门好技巧,关键时候能起大用!
等到那几个船员走远,三人才压着祁砚舟进了门。
砰!舱门关上。
“说说吧,你们有什么理由让我们饶过你们?”这话是言通玄说的,一进入客舱,见到云舒公子还活着后,她便知应载雪暂时不打算要这两人性命。
可虽不打算要其性命,但该有的利息和胁迫还是不能落下的。不然转头她们刚出客舱,这两人就会喊来全船船员将她们围攻。
小臂微微晃动,指尖轻触着衣裙,言通玄眨眼间便想明白了应载雪不杀二人的理由。
因为麻烦…
她三人中没一人会易容,更没有顶替这两货活下去的想法。杀了这两人,要处理的麻烦只会比这两人活着多。倒不如让他们活着,威逼利诱一番,或许还有其余价值。
祁砚舟也想到了这点,但他却不敢以此为筹码,与对面三人谈判。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云舒的惨状,手脚皆以诡异的姿态弯折着,双眼紧闭,气若游丝,俨然一副彻底失去抵抗的模样。
云舒修为不弱,脱凡境修士。
再加上项氏教得那些刺杀手段,出其不意,杀个凝魄境也不是没做过。
可现在…
能坐上红绸船管事位置的人,审时度势的能力绝对不弱。此时此刻,祁砚舟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首要目的是要让面前几人相信,哪怕放了他,他与云舒也不会再对她们出手。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很容易。
“若诸位愿意放过我与云舒,祁某人可立下心魔誓,自今而后,再不与诸君为难,倘有悖此言,当遭万蚁噬心、经脉寸断而亡。另,祁某人手中还有一份红绸会的请帖,可作薄偿,敬奉于诸位。唯恳请诸位海量,恕此回鲁莽之罪。”俯下身子,以头抢地,声音诚恳。
花照月摇着折扇的手一顿,看向祁砚舟的目光多了分审视。只是她站在应载雪言通玄身前,背对二人,二人都无法瞧见她的眼神变化。
言通玄甩甩手腕处掉落的白布,语气里带了好奇:“红绸会?这又是什么?”
应载雪摇头,她也不是很了解。
“红绸会”这个名字,她是听老师提起过,但当时老师也没细说,她也只能隐约猜测那是个觥筹交错的地方。
祁砚舟一噎,他原以为祭出红绸会请帖这样东西,对面几人定会满意。为了后期打算,也会放过他与云舒,好让她们参与红绸会时能够更顺利。可没想到…这两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修士,居然连红绸会都不知道。
这让他都不禁感到棘手。
最后,还是花照月出面讲解:“红绸会,乃项氏三年操办一次的盛事。明面上,是一场华筵绮席,盛大奢靡的歌舞宴会。实则除了最开始的丝竹歌舞外,宴会还会另设擂台较艺,凡善术法,丹药、锻造者皆可参与。从中脱颖而出者,会收到北方氏族的招揽,自此一步登天,改头换面。”
言通玄明悟。
总结:“招聘现场。”
在场其余三人:…话糙理不糙,这么说也没错。
这里说花照月更跟得上应载雪的思维,不是因为她们两个想法更相似,而是她们对当前世界是一样的认知情况,但言通玄还不是。世界观也会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方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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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红绸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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