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选废物沈女士

幸兰当晚随奚缕珠回了院子,便忙报上此事,奚缕珠赏了她一串珠子。幸兰妥帖地收进攒银子买的百宝箱里,合上箱子晃了晃,珠玉碰撞的清脆响声让她心满意足,每一响都是她在奚家努力做工的证明。

原作里女主入主中宫以后、身边那位掌事兰姑姑的事业心早在这时起就不曾变过。

奚缕珠遣退了丫鬟们,独自靠在软榻上,闭眼沉思。

齐嬷嬷称的姑娘,自然是那位已故的薛夫人了。占了薛夫人孩子的名头?大概是说的兄长。齐嬷嬷对大姐姐远比对兄长忠心,这是奚家人都看在眼里的。

齐嬷嬷竟以为,薛夫人只诞下奚缕珠一个女儿。那兄长是谁的孩子?

但她查过齐嬷嬷的底细。薛夫人分娩的前后几个月,齐嬷嬷恰因老家出了事,不得不离开奚府,直到大姐姐和兄长已经三个月大了,才回到京城。这也是齐嬷嬷至今都无法对薛夫人的死释怀的重要原因。

那么齐嬷嬷是不应该知道真相的——如果那是真相的话。谁告诉了她?谁又才是薛夫人真正的孩子?多出来的那个是私生女私生子,还是别的什么更加见不得人的身份?

回了奚家的这么些天,除了奚檀萝看全家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其他三位至亲可以说是对她无微不至,多少抚去了她在外随师母漂泊十年的戾气。

若奚檀萝不是薛夫人的孩子……

没想到奚家还有这样的隐秘。她现在还不打算揭开,但如果奚檀萝总是不让她母亲舒坦,那她当然也不会让奚檀萝舒坦。

奚缕珠捋顺了思绪,便拿出师母留给她的书,开始做每晚的课业。

今夜另一位彻夜苦读的人在护国公府。

抑扬顿挫的少年读书声从书房里传出来,虽读的都是开蒙的书本,却像是什么绝世武功秘籍一般,让沈家闻者落泪见者捶胸顿足。

书房外,杨夫人、沈国公、沈小公爷,甚至还有早已出阁的沈大姑奶奶和被迫营业的姑爷,站成一行,无一不是眼中含泪,嘴边带笑,五官扭曲成一团。

同样留在外面的迩蓝和迩黛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这么多年,姑娘的恶疾终于医好了!”“好久没见过夫人、国公爷、大姑奶奶、小公爷这么激动了!”

书房里独自表演大声念书的沈玳玳没错过外面的动静,面无表情,心中悲苦。

怎么就好久没见过了?这都见了好多天了。

连续数日的朗读已经让沈玳玳快要声嘶力竭了。她扛不住,又架不住外面人的殷殷期盼太厚重,放下书本后,迅速搬了架琴出来,开始为亲人们表演新项目。

沈玳玳学琴的时间就更加短暂了,现在也就是勉强能弹出个成调的音而已,但外面堪称掌声雷动,气氛烘托得邻居们暗自揣测护国公府遇上了什么大好事。

杨夫人眼睛红肿——昨天、前天、大前天哭出来的都还没消下去——哭得要靠丫鬟扶着才能站稳:“好了!玳姐儿是真的好了!”

沈玳玳其人,完全不认识的知她是国公府的姑娘,身份贵重,若不是身有婚约,嫁入皇室也是使得的。稍微了解一点的说她生性高傲,眼高于顶,极不好打交道。更深入接触过的则暗地讽她草包一个,当面也敢刺两句。而只有更亲近的人知道,沈玳玳生来便带有顽疾。

这种顽疾奇怪得很。沈玳玳的身体和脑子都没有任何问题,却偏偏拿笔笔折,握墨墨碎,捧砚砚摔,碰纸纸裂,骑马马吐,射箭箭断,养花花不喝水,绣花绣花针往地上钻。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天选废物,命中注定的社会米虫。

这毛病是什么时候有的,没人知道,但在沈玳玳抓周的时候就显露端倪。刚满周岁的小沈玳玳爬了一圈,那些小东西她碰一个坏一个。彼时的沈国公还以为自家女儿力大无穷,是命中注定要继承他衣钵的武学奇才。

力大无穷是没有的,武学奇才更是无稽之谈。命中注定倒是有了,后来一个来京城游历的外乡道姑给三岁的沈玳玳批命,说这一切都是命中自带的,强求不来,被不信邪的沈家人赶出去了。

沈家人遍寻神医,驱邪法事也没少做,但都不见成效,渐渐地便没人提这事了。

包括沈玳玳在内的沈家人早已认命,却不料不久之前,端午后的第二天,沈玳玳一觉醒来,内心一个压抑不住的声音叫嚣着:“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沈玳玳便使唤丫鬟去拿点书,随便什么书都行。

丫鬟们乍然从自家姑娘口中听见“书”这个字眼都吓了一跳,迩蓝边抹泪边说“姑娘到底还是疯魔了”,一时克制不住情绪,冲到沈大姑娘未出阁时的书房,抢了一怀抱的书就走,搞得声势浩大,一群丫鬟婆子追着她跑,还引来了杨夫人。

杨夫人哆哆嗦嗦走进来,哭喊:“玳姐儿!我的玳姐儿!”

然后就看着凝神屏息的沈玳玳郑重碰上摆在桌上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单薄的一页纸在沈玳玳的手中显得尤为脆弱,不需用力便能听见纸张破碎的声音。

但没碎,也没裂。

完好无损。

沈玳玳开始读第一个字。按照以往的经验,不超过三个呼吸间,她就会晕得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她默数着,杨夫人也默数着,屋里屋外众多人的呼吸在那一刻达到了高度统一。

沈玳玳还清醒着。

她抬头撞进杨夫人通红的眼瞳。

杨夫人扑上来搂着沈玳玳,泪水一串一串地砸到沈玳玳脸上:“熬过来了,我们玳姐儿熬过来了……”

“熬过来了。”

沈玳玳在心中默念。

可是,怎么过来的?

老实说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被鬼附身了……不过没有精力考虑这些问题了。初“痊愈”的沈玳玳终于能够投入知识的温暖怀抱,最最基础的千字文都能读得自己热泪盈眶。她能感受到,她不止是能读书写字了,更奇怪的是,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些本没有的情感。

这是新学到的东西带给她的吗?还是……鬼附身的缘故?

她确信自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可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哪一个才是没有被鬼附身的那个?

她又想起端午那日短暂出现在她意识里的“神明”。

沈玳玳弄不清楚这些问题,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如果真有鬼神存在,请不要让她做草包,她不想当废物,她更希望现在的她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

端午之后,变得奇奇怪怪的不是只有沈玳玳一个,沈家上下都变得有些怪怪的。

首先那天扑到沈玳玳身上、抱着她哭的杨夫人就着实令她吓了一大跳。母亲向来不是会这般激烈地表达情绪的人,她们护国公府也一直努力向清流世家学习,除了办家学、重科举,学得最多的就是规矩了。

沈玳玳实在没忍住,对紧紧箍住自己的杨夫人轻声道:“母亲,这不合规矩。”

没成想杨夫人泪流得更厉害:“跟母亲说什么规矩?你莫不是长大了,便不要母亲了。”

沈玳玳默默吞下质疑的话。

母亲,您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而她姐姐沈大姑奶奶沈琏在听闻自家妹妹病愈消息的第二天,便领着姑爷回家,宣布要小住几个月,亲自教学,势必让妹妹回到起跑线上。

沈琏身为护国公府寄予厚望的女儿、高门圈子里极有名望的才女,成亲前是京城规矩最好的姑娘,成亲后是京城规矩最好的奶奶,现在莫名养成了每天摸摸妹妹的脑袋、捏捏妹妹的脸的习惯。

每当沈玳玳表示抗议,并试探着说出“规矩”二字,沈琏就笑眯眯地再薅一把:“哎呀,我们玳姐儿懂规矩,想当小老太君了。”

沈玳玳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纠结了几天,终于在这日沈琏给她上课之前,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话:“姐姐,你不觉得我们家突然变得有点奇怪吗?”

沈琏看她的神情永远是带笑的:“玳姐儿觉得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沈玳玳果断答道。

沈琏的手又不知不觉地放在沈玳玳的头上:“玳姐儿不喜欢现在的家吗?”

沈玳玳不知怎样说才好,勉强憋出一句:“只要是我们家,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姐姐和你一样。”沈琏笑着抓了下沈玳玳的发髻,毫不遮掩脸上的失望,“玳姐儿明天梳一次小时候那种桃子头好不好?”

沈玳玳气恼抬头甩开沈琏的手,忽地对上沈琏含笑的眼睛,紧绷的情绪悄然松了。

沈家说变也变,说没变也没变,往常的规矩、亲情还有别的东西一样没少,只是现在,家人在她们不曾察觉的时候成了自己心中永远的首选。没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就像没人知道沈玳玳的病为什么突然好了一样。

但平心而论,沈玳玳不讨厌这种变化。于是在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她们家没人被鬼附身之后,沈玳玳也抛下最后一丝疑虑,开始期待她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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