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儿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古堡华丽的旋转楼梯对于裙摆过大的女士而言,绝对是一场力量与优雅并存的较量。
才迈出第一步,秦宝儿就不知是该咒骂那颗变着法子折磨人的钻石,亦或赞自己眼光好,一眼就选中这件“重量级”礼服。几公斤的牵绊加身,秦宝儿用尽全力控制全身肌肉试图对抗引力,逃脱被裙摆掀翻的命运,她目前可不想成为第一个在活动上摔个大马趴而出圈的模特。
攀梯人复杂的内心戏不为外人所知,楼上是艰辛,楼下是风景。
一尾孔雀蓝织金长裙蜿蜒曳地,步履轻移间,裙摆如湖水涟漪漾开,精致繁复的刺绣纹样栩栩如生,碎钻钉珠点缀其间,宛若繁星闪烁。
高大恢弘的大理石罗马立柱,精美的巴洛克浮雕穹顶壁画,半空缓缓旋转的巨型水晶吊盏,此刻都化作她的背景板。大厅内,古董立钟于整点奏响,梯上美人惊声回首,浮光掠影之中,时空交错。
纯色皮草披肩斜绕双肩,复古手推波发髻空无一饰,唯耳畔一双水滴明珠相衬,生生一位从上世纪沙龙舞会走出的摩登女郎,从头到脚盛满黄金年代的奢靡与荒诞。
待钟声归寂,众人仿佛才回过神来,纷纷移开视线,环顾四周,随即默契起身,向楼上进发。
这场以“黄金年代”为主题的珠宝晚宴可谓神秘十足,嘉宾从进入古堡的那一刻起,身边除了同伴,便只有零星几位衣着复古、微笑问好的几位侍者穿梭往来。
现场没有钻石,没有媒体,甚至连摄像机的影子都不曾出现。
大厅品酒闲聊一行人面上相谈甚欢,心里却不由得揣测主办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这样一心两用的好处在于对环境的了解更全面。
秦宝儿汗津津撑着栏杆低头俯视时,身侧古董电梯闸门缓缓打开,接连涌出人来。她探颈瞧瞧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来的楼梯,再转头瞥向那处极隐蔽的电梯口,在各色打量的目光下,一时间脸燥得厉害。
好在这些年的风浪磨砺,秦宝儿早习得一身泰山崩于前也要装作无事发生的功夫,她面不改色地在长条餐桌旁就座。
若说秦宝儿早知道楼上别有洞天?其实不然,她也是误打误撞。
楼下连珠宝的影子都看不到,秦宝儿无聊到只能数地毯上的鸢尾花,结果一路便数到了旋转楼梯的尽头,她当即就楼上的空间来了兴趣,甚至忘了现场可没有平日帮她提裙摆的工作人员。第一步已跨出,秦宝儿也只好咬着牙,一步一步向上爬。
烛光跃动,暗香袭来。
秦宝儿掠过精致的摆盘,从自己的名牌旁取了支香槟啜饮,小道消息讲珠宝大亨雷维里新一代的掌门人是位个性乖张的设计鬼才,看来不假,秦宝儿内心一阵哀哉,这圈子里的设计师就不能有个正常人嘛。
解渴的冰饮刚入喉,四下轻呼此起彼伏,秦宝儿放下酒杯,看到了此行的主角。
洁白的瓷盘里,盛放着形态各异,华彩四溢的珠宝。原来,珠宝晚宴的惊喜藏在了餐盘盖下,这可谓真正意义上的的“玉盘珍羞”,食材尽取自翡翠、彩宝、钻石等灵宝。
一时间,满室珠光宝气,教人眼花缭乱。
即便心里早有了准备,秦宝儿仍被盘中那条铂金链构的三层钻石项链,重到需要用抽拉绳固定的活扣钻石项链,闪到晃眼。
一千七百五十八颗钻。秦宝儿一时眩晕感加重,不知是不是错觉。
秦宝儿指尖触及其间一枚光泽璀璨、形似冰糖的方钻,头一次想用“累赘”这一词来形容珠宝。
邻座的林宁见状搭话。“听说上面还有三颗缅甸红宝石至今不知所踪呢。”
林宁的餐盘里躺了一只”鸽子蛋“,未经雕饰的满绿翡翠,翠意盎然,沁人心脾。
珠宝老大“秀肌肉”的力度令人咂舌,这餐盘里随便单拎出一件都可以拿来作镇馆之宝,秦宝儿不舍地移开视线,笑着和林宁碰了个杯。
“比起那颗粉钻,我更愿意选盘中“餐”。”林宁幽默调侃。毕竟粉钻和这些比起来,是真的不值钱。
传闻中的粉钻没有露面,林宁也无错失一睹其风采的遗憾,毕竟餐桌上的“佳肴”也是久居保险箱,鲜少露面的珍宝。
那钻石百年来没个影踪,林宁甚至怀疑它到底存不存在了。何况,无论时代如何进步,能替破产又出轨的男人背锅的也只有女人,和那颗不会说话的钻石了不是吗?
秦宝儿对眼前这位小麦色皮肤、小鹿眼的热情姑娘没有太多印象,她灿烂的笑容却让秦宝儿恍惚一瞬。
秦宝儿浅笑着由林宁身上那条浅粉渐变的绸缎礼裙接过了话题。
两人的谈话于是很快从盘中珠宝,聊到当季的新款衣裙,从某位设计师的抄袭风波,转到隔壁某位大使家庭矛盾中去。
林宁早前可是对眼前这位前超模印象深刻,坦白说,她从来没有主动关注过秦宝儿,可只要是了解一点时尚资讯,就绕不开秦宝儿这个名字。看秀时,模特是她;购物时,地广是她,港城的大小报刊她是常驻。
林宁当时还以为这位时常和女明星抢头条的模特,最终目的不是港城豪门,就是欧美富商,毕竟模特这碗青春饭哪里能吃一辈子呢。
后来,不知怎地,她销声匿迹了个彻底,无人再谈论她,彷佛她从未出现过。林宁心中不禁有些惋惜,生命力如此旺盛的艺人竟如此悄然退出了圈子。没想到,今晚竟然亲眼见到了本人。
面对这样一张出众的脸,林宁不由得感叹,“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这样的一张脸,即便当不了模特,也不应该不见天日,蹉跎浪费啊。
话一出口,林宁就自觉不妥,好在秦宝儿正专注把玩着手里的“鸽子蛋”,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林宁松了口气,又打岔问起秦宝儿今天艳惊四座的造型出自哪位设计师之手。
两人说说笑笑间,压轴出场的宝贝才终于在主办方的陪伴下姗姗来迟,吊足人胃口的晚宴终于掀开帷幕。
聚光灯下,一顶精美冠冕安静枕在红丝绒上。
同样的久未现世,同样的价值连城。
等安保人员押运走珠宝后,等候已久的媒体记者才被允许入内。
在蜂拥而至的记者赶到前,秦宝儿捏着冒汗的手心,轻轻吐了一口气。
现场名流云集,秦宝儿这样过气的模特,虽并不是媒体围追堵截的对象,也还是久违地感到紧张。
“belle,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在这段休息的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吗?”
“belle,之后有转行打算吗?现在还会走台步吗?”
“秦小姐当初被辞,皆因耍大牌和迟到成性,传言可否属实?”
记者显然有备而来,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看来比起她今晚的造型,他们显然对其他事情更有兴趣。
这久违的辛辣感扑面而来,秦宝儿脸上笑容愈加深邃。
镜头前,保持微笑是无往不胜的万能回应。
室内的冷气越开越大,秦宝儿不自觉抚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强撑着精神和媒体打太极。
古堡内星光璀璨,古堡外夜月清冷。
回到酒店时,天幕已隐隐透出白光,秦宝儿将晨曦甩在身后,一头栽进床铺。
柔软温暖的被窝瞬间抚平这些天来紧绷的神经,不知是不是昨夜的药效将过,忽感奇冷无比的秦宝儿晕乎乎地扯紧了被子。
沈臻在干嘛?
奇怪她怎么会想到沈臻呢?
意识渐渐模糊,那些刻意忽略的往事再次浮现心头。
第一次去见沈臻那天,港城也是这样破天荒的冷,冷得让人止不住地发抖。
距离圣诞不到一周,她刚走完Aurora的秀,伙伴们大多准备归家欢度佳节,秦宝儿计划完成手头的工作后就去和好友会合。
那时,她太年轻,也太得意了,完全没有想过人生如果不如愿的话会怎样。
一场秀的缺席,几大品牌的联手抵制,她收到了业内最严格的封/杀令,解约函和律师函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秦宝儿仓皇逃回了她十四岁时,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港城。
公司完全放弃了她,超模又如何,第一个集满大刊的亚裔又如何,这条路上有天赋的人太多了,而T台总有长度。
所有人都安慰她让她等,她等啊等,等到一个手头尚存的人脉和资源被分食一空的结局。
秦宝儿渐渐醒悟过来,她或许永远都没办法重返她热爱的T台了。
跌下神坛和名扬四海都只要一夜,她们这一行的残忍在于,天赋只是这场昏天暗地厮杀永不休止的名利场入场券。
二十岁前不出头,就要做好这辈子泯然众人的准备。
可谁人甘心聚光灯下从容而退?
生日当天,秦宝儿跑到厌海楼下拦住沈臻的车。
沈臻,这位背景深厚的港城二世祖手里有她几辈子都够不到的资源,他曾给过她一个完美的提议。
寒意退却,又似火燎身,这样焦灼难耐的感觉,秦宝儿并不陌生。
厌海楼下的深夜,冻僵的手指初次触碰到车内暖风时,细碎的火苗也同这般,一点一点,无情地蚕食着她的指尖。
秦宝儿拼命把身体蜷缩起来,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抵抗一波接一波的冷热夹击,然而,总有外力一次次桎梏着她的手脚,不让她如愿。
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无论走得多远都会回到原点。
秦宝儿心态崩溃,她疯狂挥舞着手脚,极力挣脱束缚。
直到耳边传来男人忍无可忍的怒吼声———“秦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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