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假如是一个童话故事,作者会写道:在这幽深而静谧的秋夜,她,一个年轻秀丽的女记者,孤独地蜷缩在书桌前。月光从窗外斜洒进来,透过微微晃动的窗帘,投下如银纱般的清辉。她那浅灰色的长发被风温柔的扰动,仿佛月下的泉水般。如水地发丝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像宁芙仙子那无声的忧愁。她的背影在这篇寂静中愈发显得脆弱而孤单,仿佛一只深陷在迷雾中的鸟儿,无法找到通向自由的方向。

可惜世界的真实并没有这么罗曼蒂克。海瑟·海尔特的桌上到处散布着揉成一团的、支离破碎的、被墨迹玷污的稿纸,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而且它们还在继续迎接新的同伴。她已经两天没有洗脸,三天没有梳头发,黯淡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她的头发确实是灰烬色的。

明日便是截稿日,而她一个字都还没写。她捏紧笔尖,低声呢喃,似是自语,亦像是徒劳的祷告:“假设平行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她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期冀,“……那么一定有一个我,已经写下了完美的文章。”

对面,室友慵懒地倚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八卦杂志《新维也纳日与夜》,正漫不经心地翻阅。听闻海瑟的喃喃自语,她抬起头,嘴角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如果真有平行世界,那大概存在无数个你,都因为交不上稿子被编辑追杀。”

“爱丽丝!这是诅咒!”海瑟绝望地大喊道,随即又无奈地趴回桌上,双手掩面,“可总得写点什么,不然明天编辑就会找上门来,我就完蛋了。”

“可我真的帮不了你啊。”爱丽丝翻了一页书,目光不离纸页,用诗意的语气道出残忍的事实,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你看,你的稿纸上已经写着‘名门千金再失良缘:一位未婚夫战死沙场的女继承人如何与命运抗争’,标题听起来已足够耸动人心。随便找几张照片拼凑一下,就可以轻松填补版面。但话又说回来——用朋友的苦难来填补报纸的天窗,是否有失人性?”名门淑女本人,帝国中央银行主席亨利·伯克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继承人爱丽丝,善解人意地宽慰她:“不过,你不总说‘新闻来源于生活’吗?”

海瑟干巴巴地笑了笑,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可我天天加班,哪里来的生活啊?”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故作大方的笑容,“我允许你自己挑选一张登报的照片。但我的良心似乎正准备谴责我的道德沦丧。”

刚刚失去未婚夫的未婚妻耸了耸肩,说道:“道德还是天窗,你自己选,反正我允许了。”言毕,啜了一口手中的浓茶。

海瑟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钢笔:“好吧,我试着……让它听起来更有市场。”她瞥了一眼室友手中的茶杯,轻声嘀咕道,“半夜三更喝茶,真不怕失眠吗?……你用的是莱妮的茶杯,小心她打你。”难道有钱人已经进化到不需要睡觉?

爱丽丝咯咯笑出声来:“我觉得莱妮不会在意的。”她讲杂志又翻过一页,目光依旧停留在皇帝与他的七位可能新娘的报道上。

窗外群星闪烁者冷冷的银光,而书桌前,海瑟终于落下笔尖,在一片沉静之中,她写下命运的一章,也写下对明日编辑怒火的隐隐忧虑。

清晨的空气弥漫着咖啡与二手烟的混合气息,狭小的编辑部里挤满了神情倦怠、黑眼圈深重的人。海瑟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紧抱着那篇历经彻夜挣扎的稿件,心中既忐忑,又多少带着几分自我安慰:至少,大家的睡眠状况都不怎么样。

她刚一落座,便撞上了主编杀人般的目光。他像个中学教导主任似的在她的桌前,手中咖啡杯里黑咖啡早已凉透,散去热气,厚重的眼镜片反射着晦暗的光。

“稿子呢?”他开口,语气凌厉,宛如军官发出的短促命令。

海瑟战战兢兢地摊开稿件,轻轻推至桌前。

主编低头,迅速翻阅了几页,哼了一声,随即干脆地将稿件推回,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不行。”

“啊?可是我写了一整夜……”海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写一年也没用。”主编语气不耐地瞥了她一眼,“我们是《潘诺尼亚晨报》,不是《新维也纳日与夜》。如果那位爱丽丝·伯克明天能与皇帝订婚,或许还有点看头。”

海瑟愣住,手指无意识地将稿纸卷成一筒。

主编站起身,丢下最后一句话:“下次别浪费我的时间。”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海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室友手中的那本八卦杂志。她低声喃喃:“早知道就去给《日与夜》当狗仔了……”

晨曦透过薄雾,将大地镀上一层冷冷的金辉,寒风拂过训练场。士兵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军靴踏过泥地,留下重重的印记,单调而毫无生气的节奏搭配上教官声嘶力竭的指挥,在空气中低沉回响。这是皇家掷弹兵团为皇帝陛下的生日阅兵典礼进行训练。

海瑟站在观礼台的一侧,百无聊赖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她不喜欢军队,更不喜欢这样站在冷风中傻等。于是,她开始在内心深处挑剔这些士兵的长相——有些人面孔上充满迷茫的表情,就好像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此时此地;有些神情过分紧绷,露出好似牙疼的表情,一看就是他们从出生就没有想过除了军人之外还存在任何职业轨迹……不过这也说得过去,毕竟这是皇家掷弹兵团,随便抓出来个下士也一定出身于效力于帝国几百年的骑士家庭。说不定当中的许多人的父亲、祖父乃至于曾祖父也曾经效力于同一只部队呢。

而这群男人无论如何是美是丑,在同样的铁灰色制服的包裹下,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同样的姿态和动作让他们看上去像蜂群的一部分,其中没有真正的个体。

这样联想是她感到不适,她偏过头,目光落在一个站在身旁的年轻军官身上。

不同于操练场上的士兵,他站在那里,仿佛不属于这片肃穆的土地。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异样——军帽下浅金色的短发在晨曦中泛着近乎透明的柔和光泽,蓝色的眼睛映着清晨的雾气,像是冰封湖泊初融的水面,微光流转。像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而不是职业军人。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像是注定要出现在此处。

他对她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自然而爽朗,像是迎着晨曦舒展开的光线,带着几分军人惯有的自信和轻松。他的神情毫无拘谨,就像是遇见了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而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女士,您看起来比这群士兵还要无聊。”他说话时语调上扬,语气里带着玩笑的意味,好像这是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看看他们的队形,你难道不觉得,要把一群无忧无虑的贵族子弟训练成这样,是一门艺术?”

这一刻,海瑟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她似乎应该认识这个人,或许是在某个遥远的梦境里,又或者是在命运的某条分支上,他们曾经擦肩而过。因为这家伙的笑容太自然了,让人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见过。

海瑟眨了眨眼,难道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随即有些尴尬地道:“我不认为踢着鹅步的士兵能战胜带着火炮的部队……不过看到一群热爱吃喝嫖赌的贵族老爷这么努力,还是让我感到帝国的未来一片光明。如果这场为皇帝生日举办的演习里能出现皇帝陛下本人,或许会更有看头。”她有限的军事知识只能从他的肩章上看出来他是个上尉——大概是的吧?

“皇帝?”上尉饶有兴致地挑眉,“您是说那位报纸永远拍不清楚五官,且传闻脾气极坏的年轻陛下?”

“没错,正是那位陛下,以及他的七位婚约者。我总是好奇他到底是长得惊为天人还是惨不忍睹,以至于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相机永远过度曝光。”

两人随即细数皇帝那一长串的婚约名单,从异国的公主,到远房的姑妈,直至上尉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晚上有空吗?‘月色咖啡’是个不错的地方。”

“‘月色咖啡’?”海瑟扬眉,“听起来像是浪漫小说里的名字。”何况晚上喝咖啡毕竟太疯了些,除了爱丽丝·伯克还有这会这么干啊?

上尉耸肩:“谁知道呢,也许今晚可以一探究竟。”

正当海瑟想要回应,一道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愉快的闲暇时间:“海瑟。”

她回头,正对上主编鹰隼般的目光。

海瑟的心咯噔一下。她苍白的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迅速站直了身子,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笔记本的边缘。主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她,仿佛要将她还没有想出的每一个借口都剖开。

“海瑟,”主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在这里闲聊,是不是觉得报社的工资太好赚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做出无谓地解释,但主编已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需要听你的借口。”他冷冷地说道,“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社交的。如果你觉得这份工作太轻松,我可以给你安排更多任务。”

海瑟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她知道主编的脾气,任何辩解只会让她的工资离她而去。她只能默默点头,低声下气说道:“对不起,主编,我会注意的。”

主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她身旁的年轻上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观礼台。

海瑟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上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

上尉耸了耸肩,依旧带着那副轻松的笑意:“没关系,工作要紧。不过,别忘了晚上的约定。”

海瑟点了点头,去他妈的工作。

傍晚时分,海瑟如约来到了“月色咖啡”。咖啡馆的装潢确实和名字非常符合,有着浪漫小说的氛围——柔和的灯光、复古的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描绘月夜的油画。上尉已经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正悠闲地翻看着一本杂志。他的浅金色头发在烛火下仿佛月光般明亮。

“你来了。”他抬头看到海瑟,笑着招呼她坐下。

海瑟点了点头,坐下后点了一杯红酒。在一天辛勤工作的压榨之后,她需要一点酒精来让这场对话更加“顺畅”。

两人很快聊开了,话题从工作到生活,再到政治。几杯红酒下肚,海瑟的素质与道德让位给了情绪:“其实我总觉得米尔尼是傻逼。如果不是纯粹的坏透了的话。”

上尉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突兀的评论有些意外:“哦?怎么说?”

海瑟指着不知道被谁放在吧台上的一份昨天的《晨报》,本该属于《名门千金再失良缘:一位未婚夫战死沙场的女继承人如何与命运抗争》的位置,几位帝国政要人物的合影赫然在目。她摊开双手:“比如,米尔尼丞相强烈要求介入北方领国之间的领土争端,到底是为了张扬帝国的国威还是为了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支持率?”

“你这话可有点……”上尉好像一只被捏紧了脖子的天鹅,“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海瑟愣了一下,随即开始狂笑,“我是一个既不是女佣也不是妓女的职业女性,人生目标就是追逐真相,我当然离经叛道了。”

上尉沉默了片刻,随后举起酒杯,与海瑟碰了碰杯:“为真相干杯。”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咖啡馆里的客人逐渐稀少。海瑟和上尉已经喝得有些醉意,脚步踉跄地走出了咖啡馆。冷风一吹,海瑟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她的计划却更加清晰。

“接下来去哪儿?”上尉笑着问道。

海瑟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天真的笑容:“我知道一个地方。”

她点燃一根烟,亮光很显眼,照亮了黑暗的道路。上尉跟在这道光后面,亮光带着他穿过几条小巷,最终来到了一座古老的教堂前。教堂的尖顶在月光下像耶稣被钉上十字架那天一样闪着光,门口的石阶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哥哥罗宾这会一定没睡。”

上尉湛蓝色的双眼睁大了,露出孩子般惊讶的表情:“你哥哥是神父?”

“聪明的孩子。”海瑟点了点头,推开了教堂的门。

教堂内一片寂静,只有几盏烛光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教堂的宁静与酒精的余韵交织在一起,让海瑟感到一种奇妙的放松。她知道,明天或许又要面对主编的责骂和工作的压力,但那也是明天了,明天的问题属于明天。

“我觉得我想说些什么,”上尉说,“不过,我情愿不在上帝的面前开口。”

“您事情真多。”海瑟站起身,轻轻拉住了上尉的手:“跟我来。”

她带着上尉穿过教堂的后门,来到了一片小小的花园。月光洒在花园的石径上,周围的灌木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与欧石楠的香气。

海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上尉:“这里够安静吗?”

上尉轻笑了一声,靠近了一步,低声说道:“足够安静了。”

“这是肯定的,因为这里是墓地。”

月光洒在海瑟的肩头,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冷冽的凉意。她的目光落在上尉身上,他的金色短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眼神中明朗的笑意不再,而是带着一种她无法完全读懂的晦暗情绪。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火药和皮革的气息。

“你知道吗?”上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个少女,“我总觉得,战争离我们很远,但又好像随时会降临。”

“你这话可不像军官会说的。我以为战争是军队存在的唯一理由。”

“或许吧。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都在一场更大的游戏里,只是不自知。”

海瑟眯了眯眼,酒精带来的轻松狂喜中,残存的一丝敏锐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那你觉得,这场游戏的赢家会是谁?”

上尉抬起头,目光与她的交汇。他的深蓝色眼睛里仿佛藏着无数秘密。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赢家?或许是我们中的某个人,或许……是我们所有人。”

“听起来你似乎对这场游戏很有信心。”

上尉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他的沉默让海瑟感到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

就在这时,教堂小屋地门被推开,罗宾拿着一盏油灯,睡眼朦胧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眉头微微皱起。

“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打算在这里上演哈姆雷特。”海瑟平静地说,“没有任何王子或者国王在这里受到伤害。”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罗宾轻轻地叹息道,他对着上尉点了点头:“总之,已经很晚了。注意安全,先生。”

上尉看了罗宾一眼,微微颔首:“谢谢,神父。”

罗宾转身离开,花园里再次只剩下海瑟和上尉两人。海瑟转过头,看向上尉,语气中带着并没有丝毫歉意:“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你别介意。”

上尉摇了摇头:“他是个好人。”

海瑟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她的思绪开始飘远。她忽然问道:“你上过战场吗?”

上尉沉默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并没有。上次战争结束的时候我还没有成年。”

“你觉得……战争值得吗?”海瑟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上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着身侧垂下的手:“战争从来都不值得,但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那你呢?你会选择什么?”

上尉抬起头,目光与她的交汇。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她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随后轻声说道:“我选择……保护我认为重要的人和事。”

海瑟的心跳微微加快,但她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轻轻抿了一口酒,故作轻松地说道:“听起来你似乎有很多故事。”

上尉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的沉默让海瑟感到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钟声。上尉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随后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在有人发现我违反宵禁之前回去。”

“再见?”

上尉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与她的交汇。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后轻声说道:“或许吧。”

纪念德累斯顿大轰炸八十周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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