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鹿城(1)

01

姜无辩回来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李宝珠正坐在藤树枝丛下,专心致志地画一枝白杏花。

她不擅工笔,也未专门学过,但胜在认真,情态动人。她白瓷一样的面容在和煦日光中轮廓柔和,露出一点笑意。好似春水融冰,青山初醒,三月柔风拂过美人发梢,又酥又痒。

天难得放晴。鹿城是典型的南方小城,早春湿冷潮湿,实在难挨。雨已是连着下了半个月,淅淅沥沥的,今早才将将停了。石头小路上布满了青苔,又湿又滑,街坊们在窗外支起竹杆,衣物湿漉漉地晾出去,又湿漉漉地收回来,透着股霉味。

好在,雨是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从云层中透出几缕光来。谢祈夜一大早就发来信息,说是杏花开了,问她要不要来园子里看看。

说是园子,实际上就是谢祈夜的私人资产。

都说这谢家,一年前不声不响地搬来了鹿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大户人家,为了方便主人养病,在鹿城的北郊置办了地产,又修了偌大的园子,平日有专人精心打理,一年四季都有雅致的好风景。

鹿城是个小地方,消息闭塞,流言蜚语却传得飞快。人们对这些新来者感到好奇,也有好事之徒专门跑去打听底细,但也只从负责修缮宅子的工人们那里得知,这乌瓦飞檐的旧式宅院,新的主人家姓谢。也只见过一面,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最多口舌、爱生是非的姑婆们也颠颠儿地去看热闹,回来便对适龄的姑娘们絮絮叨叨,说那宅子怎么个气派,园林怎么个风雅……哎,那姓谢的先生这样有钱,长得又好,只可惜,有一点美中不足:他有点跛,走路不大利索。

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叹息。

唉。原是个瘸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叹气,摇头,仿佛是他们本人瘸了腿。美玉有瑕最为可惜,就连之前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述的泼天富贵也失了颜色,有了缺憾。

至于谢祈夜本人,倒是从不为此感到缺憾。

他天生一副温柔和善的好皮相,忽略过分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的确是个漂亮文雅的世家少爷。和传闻中一样,他左脚有些跛,平常走路时倒看不大出来,但身体似乎不大好,只有在犯了咳疾时,脸颊才浮起夕光似的、病态的潮红。

鹿城里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够女人们嚼上一天。他搬过来时,又正逢年末,人们手头都闲了下来,便尤爱说三道四。她们不耐其烦地描述这名俊秀青年的样貌,衣着,以及令小地方人们感到惊奇的财力。

“好大的宅院呢。”她们说,“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样有福气,能嫁给这样的人家。”

谢宅的主人几不露面,似是除了搬来那几天的匆匆一瞥,自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本人。唯一能见着的,是管家模样的仆从,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沉默寡言的样子。宅院的大门紧闭,偶尔停着几辆车,清一色是低调的黑色,又匆匆驶离。

一开始人们还觉着神秘,但过了一段日子,又失去了探究的兴趣。只余下几句琐碎的闲话,像柳絮一样,随着柔软湿润的春风飞舞,连石道上都铺满了支离破碎的絮团。谁也说不清前因后果,但谁也知道个零星大概。

只除了李宝珠。

而李宝珠从不关心这些琐事。

她很忙。

天还未亮时,李宝珠就起身了,倒热水梳洗。昨晚下过雨,她打开窗,湿寒的空气涌进窗口,被子里那点暖意一下就没了。鹿城的冬天是深入骨髓的湿冷,不是下雨,就是雨夹雪,能把北方的七尺大汉活活冻哭,连草木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小巷阴暗而潮湿,石道上又湿又滑,一不留神就要摔跤。李宝珠到铺子那买了早饭回来,放在笼屉里热着,又把桌面上散乱的课本纸笔收拾好,放进书包里,才去叫妹妹起床。

李语桃打着哈欠走出来。她才上高一,一直都不让人省心,学习不怎么样,就是爱玩。她们很小时就没了父母,靠着留下的一点遗产,和好心邻居们的帮助,也是顺顺当当地长大了。李宝珠要年长几岁,她懂事得早,一边操持家务,照顾妹妹,一边读书,还帮着街口那家杂货铺的邹婆婆干活。

鹿城没有高中,要读高中,得去隔壁县城,还是住校的,一周才回来一次。李语桃先前也曾撒娇说不想再读高中了,被她一顿训斥,只能眼泪汪汪地去上学,扁着嘴,委屈坏了:

“姐,我不想离开你。”

李宝珠抿了抿唇。她的鸦黑长发松散挽起,就如云后明月乍现般,露出光洁的脸和温红的嘴唇。

她自小就长得好,是鹿城有名的美人儿。人人都知道她脾性好,待谁都温柔和气,从不说一句重话。但对上自己这个总异想天开、想法设法逃学的妹妹时,李宝珠总有说不出的无奈。

她看着睡眼朦胧的妹妹吃早饭,头一点一点的,一看就是没睡够。才十五六岁,个头小小的,脸上还有未褪尽的稚气,带了点孩子般的圆润轮廓,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

很轻地,李宝珠叹了口气。

……仿佛潮湿雨天里飘出的一团雾,没有惊动声带,幽灵似的,在地面水迹里倒映着模糊的影。

天色灰暗,雾蒙蒙的。在黯淡的天色中,她的身形几乎要与影子融为一体,那昳丽光洁的面容却仿佛人间的明月,蕴着莹莹的辉光。

“再睡一会吧。”她轻声说。“早饭带到学校再吃。”

李语桃却摇摇头:“姐,我有点不舒服。”

是哪里不舒服?感冒,头疼,还是发热?总要有个由头,李语桃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闷闷地说自己难受。

……怕不是想请假逃课的借口。李宝珠冷下脸,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妹妹。她一旦褪去面上的温柔,骨子里的韧劲就显露出来,玉石一样冰凉而坚硬,泠泠作响。李语桃缩了缩脖子,嘟嘟嚷嚷地:“我去,我去上学还不成吗……”

李宝珠:“动作快些,别误了车。”鹿城到县城的班车就那么几趟,若是错过了,不定要等多久。

她看着妹妹随便扒拉了几口早饭,拎起书包就要出门,见李语桃看起来的确不大精神的样子,才和缓了神色,说:“东西带齐了没有?”

女孩儿摇摇头:“姐,我走啦。”

……倒没想到,周末还没到呢,老师就打了电话来,说李语桃生病了。

学校的电话打来时,李宝珠正在街口的杂货铺,清理佛龛上的香灰。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①”杂货铺的邹婆婆信佛,请了尊白瓷观音像,每日总要供三支香在案头。她是看着李家姐妹长大的,又无儿女,年纪大了操持不动,里里外外全靠李宝珠帮忙,早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

这种小地方的铺子,素来是清闲非常的。街坊邻居们只偶尔来买包盐、买瓶酱油的,或是家里的竹笼坏了,来换个新的。光现下的这些货品,能卖到天荒地老。

手机响了,李宝珠擦了擦手上的灰,一见备注名便觉不妙:“您好。对,我是李语桃的家长。”

邹婆婆就坐在一旁,急忙问:“桃桃怎么了?”

她挂了电话,一边收拾东西,皱着眉:“说是生病了,有点头晕,老师说让回家休息。……您别担心。她就是有点不舒服,晚上下了课就回来了。”

这孩子从小就不怎么生病,活蹦乱跳的,听老师语气也没什么大碍,估计就是着凉了。她这么说着,心里却翻来覆去地想,是不是昨晚没把窗关严实,还是今早的早饭有些凉了,连妹妹出门时穿了几件衣服都在心头过了一遍。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熬到了傍晚。天还阴着,厚重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用力一拧,似乎还能拧出水来。

邹婆婆不放心,专程跑来看孩子,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药味。

推门去看李语桃,女孩儿缩在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脸,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她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说学校地段不好,挨着工厂,她一进校门就闻到些乱七八糟的怪味,越来越难受,总想咳嗽。又可能是着了凉,浑身不得劲,感觉一会热一会冷的,心头火烧一样,不停地冒汗。去找了校医量体温,说是有点发热,回家待两天就好了。

邹婆婆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凉的像浸了雪,一身的汗,额发都粘在绯红脸颊上。老人心下惊疑,又去了厨房,见李宝珠挽了袖子,正在煎药。

这里采光极差,又狭小.逼仄,只将将容得下两人。药汤在陶壶里沸滚,咕噜噜地,弥漫着苦涩的气味。水雾是温暖的,薄纱似的朦朦胧胧,显得橘红火苗尤为明亮,在眼珠上倒映跃动。

李宝珠侧头看了过来。她很白,鸦发雪肤,嘴唇像掠过水面的红雀,是近乎不近人情的昳丽。她看起来非常镇定,递过手边的药方,说:“是热病。”

写着药方的纸已经发黄,上面的字迹娟秀,只是最后一行那几味药的名字被意义划去,最终只余下最后一个名字,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

白果,半夏,款冬花,黄芪,甘草……

邹婆婆认出来了,这是几年前的“那个”残缺不全的药方。

“桃桃也……?”

李宝珠说:“是。我能闻的到。”

她温声安抚老人,声音里有种令人平静的力量。“您别担心。这方子我补全了,一个个试过,没问题的。喝了药就好了。”

是的。喝了药就好了。

她熄了火,揭开盖子,把药汤倒到碗里。苦涩药味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

——大部分人,包括邹婆婆,是感觉不到的。

越靠近房间,这气味就越是明显,在推开李语桃房间的门时,已经到了药味根本盖不住的地步。那是一种脆生生的、野山桃一样的气息,酸甜的,在空气里弥漫。

李语桃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见了黑乎乎的药,一脸的不高兴。

“我不想喝,太苦了!”她说。

她又想撒娇。在姐姐面前,她永远是个小女孩。

天终于黑了。

无星的漆黑夜空中,悬着一轮苍白惨然的月,晕开一点模糊的光,老话里的“雾蒙蒙,水月亮”,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明天会下雨吗?恋人也不会在这样的夜晚相会,生怕谐音的“伞”要把他们拆散。

夜里寒冷,而姐姐是一缕潮湿苍白的月光。

“傻妹妹。”她说。

她的声音这么轻,李语桃心想,像是担心被风听见,然后风又会告诉天上的云朵,它们伤心的眼泪变成了雨和雪,纷纷扬扬地落到地面,洒满了她们一身。

“……你长大了。总要吃点苦的。”

大噶好,我又回来挖坑了!既然现在没开学闲在家里,不如写篇现代 异能 ABO 温柔万人迷大美人的无脑苏文爽一下!先写一点练练文风!!!

*预警:各种狗血要素应有尽有,请谨慎入坑!!!

①《太平广记》卷一七四引 宋 庞元英《谈薮·薛道衡》:“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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