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在立体机动方面的天赋让埃尔文忍不住为之侧目。
短短一天内,她不仅将立体机动装置运用自如,钢索如臂使指,连对巨人模拟作战中削下来的后颈也十分漂亮。普通士兵一天内还在学习腾空时该如何保持重心,她已经完成他们三年的学习目标。
埃尔文对她有这么强的适应性当然心有猜测,也是因为青阳从没有在他面前隐瞒过自己可以燃起火焰的缘故。她防着温海姆,但对埃尔文却奇异地敞开心扉,有什么问题都欣然回复,不管是火焰还是匣子——除了她自己的身世之外。
青阳对自己的来历一向保持神秘,听温海姆说,她只对利威尔模糊地说过一些“我总会离开”之类的说辞,每次说完利威尔都会臭着脸。
“也只有她看不出来那小子的心思了。”温海姆和埃尔文说起这段事时摇着头,摸了一把辛苦蓄起来的山羊胡,“他分明是故意装作自己什么也不会的蠢样,撒娇不肯放她走而已。”
撒娇?埃尔文面无表情地听着,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利威尔时,对方死死盯着他的样子。说是撒娇,不如说是护食的狼崽。埃尔文胆敢靠近青阳一步,那小子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恶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
想到这里,他突然好奇地问:“你在地下街时用过立体机动装置吗?”
他们训练完出森林时已经是半夜了。往宿舍营地走的半道上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青阳有些困倦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
“你是不是傻了?我有火焰还用立体机动做什么?再说了,我第一天带利威尔到地上的时候你不是在树下看到了。”
但她记得利威尔从宪兵那儿搞来过两套立体机动,应该是背着她用过。可能是那次抱着他上去后觉得丢脸,想找个办法自力更生。毕竟他总是不愿意被她当做小孩子看待。青阳想到这里,又打了个哈欠,准备和埃尔文道别,回女寝早早睡觉。
冬天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她怀念暖和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壁炉,但埃尔文好像还有话想问她,因为他踟蹰着站在原地半天不动。青阳只能迁就他,无奈地走回去假模假样地关心:“少爷,怎么了?”
埃尔文从来没在青阳面前避讳过自己和贵族沾边的背景,也因为有温海姆的存在,任何隐瞒都无济于事,于是青阳有时会叫他‘少爷’来调侃他。
“关于火焰,我一直有想问你的问题。
今天你提到是为人类献上心脏而加入兵团,我想这一定不是真实原因吧。巨人是某一天突然出现的,你也是;巨人拥有神秘的力量,你也有。
因此我一直私下猜测你的来历,但今天我认为这不再重要了。”
他郑重地看着她,“只要你一直站在人类的一边,青阳。”
原本缩着肩膀只给他看头顶的女人闻言抬头,被冻得通红的脸蛋逐渐露出无语的表情:“就这?你一直怀疑我是巨人?”
青阳还是不够了解埃尔文,她不知道这番剖心的话对他来说多难得,或许这种让步也是他棋盘上的一步,但现在这个在冬夜里冻得打哆嗦的东洋人显然想不到这一点。
她以为埃尔文在玩幽默,原本还想夸他一句想象力丰富。直到他们对视了几秒,发现他是认真的,青阳终于有些恼火了:“没有告诉你火焰的来源,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没有一种力量是没有代价的。”
她拽下手套,莹白的手在月光下像是在发光……等等,怎么看起来那么像一双老人的手?
上面青筋凸起,布满了皱纹,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老人斑。这可怖的衰老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小臂;与依旧饱满光滑的大臂肌肤相比,她的小臂简直可以用干瘪枯槁来形容。如此强烈的对比,让那双手显得愈发诡异,触目惊心。
“这是……”埃尔文瞳孔骤缩。
“这就是力量的代价,埃尔文。”青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或许快死了。”
青阳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和人袒露自己最深处的隐秘与恐惧。埃尔文是个嘴很严实的人,把秘密分担给他甚至让青阳有种诡异的轻松,这种轻松来得无耻却爽快。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埃尔文的声音艰涩。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不明白,这没有原因。”
“我当然相信你,可接下来怎么办?”埃尔文缓慢又低沉的声音响起,神情肃穆地问她,显然已对这件事上了心。
“所以我才会加入调查兵团。”青阳回复得很快。
她知道,以埃尔文的性格,一定会把看作一个亟待破解的谜题,深深刻在脑海中。虽然这近乎卑鄙地利用了他的求知欲与好奇心来寻求解决自身困境的可能,但这无疑是这个世界秘密的一部分,他或许也愿意花力气研究——毕竟在自己的世界,火焰的动力来源从来不是生命。
况且,她心中已隐隐有了些模糊的猜想。
“……和你一样,我也怀疑我可能与巨人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哆嗦,缓缓将手套重新戴上,遮住那双骇人的手,“在彻底弄明白真相前,我还是……姑且祈祷自己能活得更久一些。”
女人神情寡淡,看不出丝毫因死亡如此具象地逼近她而产生的恐惧。
这种近乎麻木的从容,究竟是真正的淡然,还是彻底的毫不在乎?
埃尔文面上不动,心底不禁揣测:她是不在乎吗,还是早有退路?如果那个把她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紧的利威尔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难道她也不在乎利威尔了么。
“这座城墙真是恼人。”她开口打断埃尔文散逸的思绪,向墙壁眺望。她的目光很远,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石块,回到遥不可及的故土。
埃尔文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能见到被墙挡住一半的天和云,他总是看不清她眼中的景色,也搞不懂那无名的怀念是什么。
“我真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你眼中的景色。”埃尔文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那一定很美。”
听闻此言,青阳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看向埃尔文。他比利威尔年长四岁,已是将近二十的青年。在这个科技与医药皆极度匮乏、人命如同草芥的世界,在这历史不长、尚算青葱的国家,‘二十岁’已然算得上是相当成熟的年纪。所以,在她眼中,利威尔和埃尔文的定位截然不同:利威尔尚有几分孩子气;而埃尔文却是可以交心的存在。
与利威尔的纯粹不同,埃尔文对外展现的形象一向是沉稳持重、深思熟虑的,唯有在提及巨人与墙外世界的话题时,才能激发出他超乎寻常的热忱与执着。正因此,青阳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埃尔文方才那句话,是出于对她本人的某种私人情愫。
他们二人之间,与其说是单纯的友谊,不如说是在智力与信念上互相试探、追逐角力的关系,其中夹杂着几分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她隐约觉得,像埃尔文这样心思深沉的男人,往往并不偏爱同样聪慧敏锐的女人。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他们或许只是不喜欢能轻易看透他们内心的人。
别看埃尔文满口人类大义,但青阳直觉他们才是同类——同样根本不关心人类存亡与否。即使目前她还无法分辨他那份对墙外世界的执着到底怀抱着何种目的,但她知道,埃尔文并不在乎人类。
至少现在是的。
“玛丽怎么样了?”她选择转移话题。
玛丽是伊莎贝尔工作的酒馆里的姐妹,同为酒侍,玛丽一直教她怎么应付客人的调笑。被利威尔惯坏了的伊莎贝尔碰到毛手毛脚的客人总要用拳头和他们理论一番,这时候就需要玛丽出来救场。时间一长,连青阳去时也会被玛丽抱怨两句伊莎贝尔的事。
能看出埃尔文对玛丽的情愫,还是因为她有次目睹了埃尔文抱着书,专程假惺惺地去酒馆,而那天只有玛丽在——这样再明显不过的事,也只有玛丽认为这位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是真心实意前来照顾自己生意的。
埃尔文给玛丽的小费一向大方。
“听说奈尔最近在追求她。”埃尔文的声音平静无波。青阳闻言,忍不住侧目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实在瞧不出任何端倪。那些常人听闻情敌出现时,本该有的嫉妒、不甘、愤怒、乃至更为阴暗扭曲的情绪,在他脸上全然寻不到踪迹。他平静得仿佛口中的玛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平静得也仿佛全然不知,那个名叫奈尔的男人,在才干谋略上远不如他。
难道是她猜错了?
月光倾泻而下。埃尔文那头耀眼的金发在月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晕;而黑发的女人则倚靠在粗糙的树干旁,大半身形都隐匿在深沉的暗影之中,仿佛随时都会与夜色融为一体。
半晌,青阳见他依旧沉默,便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主动结束了这个略显尴尬的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令人费解的事情,可远不止这一点。”
她卸下了立体机动装置的主体部分,此刻正把玩着手中结构精密的操纵装置,月光下,黑色皮革手套与其中裸露的银色金属部件形成鲜明对比。“这东西里面的动力来源究竟是什么呢?”
“是瓦斯。”即使不明白这场对话的最终走向,埃尔文也像他们尚在“百年历史”书店中一样,从善如流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既然有瓦斯作为动力,”青阳的语速加快了几分,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为什么不能将它应用于其他的器械?既然它能驱动轴承、发射钢索,带动人体在空中高速机动,为什么不能直接用它来推动马车?但我最惊讶的还不是这个……”
“等等等等……!!你是说!你是说!可以用瓦斯来推动马车?!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就不再需要马匹了?!”一个因激动的声音骤然从头顶的树冠中传来,将沉浸在对话中的青阳与埃尔文皆吓了一跳,二人不约而同地猛然抬头望去。
那标志性的护目镜,一惊一乍的夸张语气,以及高高束起的蓬乱马尾……片刻间,埃尔文已将来人与传闻中那个特立独行的身影对上了号。而对方肩上那鲜明的自由之翼徽章,更是进一步确认了他的猜想。
“韩吉·佐耶,来自罗塞之墙。”埃尔文冷静低沉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笃定,“据档案记载,其父曾是隶属军团的工厂技师,后因被发现私自拆解研究立体机动装置的核心黑匣,被宪兵团秘密逮捕,并由王政府直接下令处分,下落不明。”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人对巨人及未知技术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
这样及时的情报让青阳不禁恍惚觉得埃尔文有些像诙谐喜剧里那个常扮演冷脸搞怪的逗哏。
也多亏了逗哏的存在,青阳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捧起韩吉快掉在地上的话:“是的,如果瓦斯产生的动力足够,车子会自己动起来呢!”
- 有时间线偏差都在我,其实我认为韩吉应在利威尔后入团的,没有找具体的入团时间。
- 最近又看到很多关于利的争论,又想起这篇文;还好这算是我写给利推们的情书,诠释我心中的利威尔和群像,即使数据惨淡也认了。
- 只是得有人写点什么,认真反驳利威尔不是因为头脑简单,所以只能当队长而不是团长的言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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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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