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

1.

我飞速跑过昏暗的走廊，紧锁着眉头，怒气冲冲。

隔着冰冷厚实的墙壁，宴会的金碧辉煌的弦乐声模糊不清地将弓弦的振动传至我的脚底，抖动得我从脚底麻至头顶；俏丽妩媚的笑声掩不住岁月催人的尖锐，和着粗犷沙哑的放肆大笑，喷涌而出。

那两个声音，一个来自我的母亲，一个来自我的父亲，只可惜他们都有各自的调笑对象。

我疯一样冲回房间。

“殿下。”

有人叫我，可我没有理会，愤恨地砸了手边的花瓶。

“公主殿下。”那个冷漠悠扬的声音越发靠近，向我走来，伴随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冰冷的配饰在碰撞间叮当作响，怀表安分地挂在胸前，指针的走动声似有似无。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故意碰倒手边的茶杯向来人倾倒去。

红茶溅在他的脚边，热气已经消散了。

我怒不可遏，大声斥道：“你来干什么！”

“亚历珊德拉殿下。”

他的声音明明是从容冷淡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他紧攥着我左手腕的手指也是那么冰冷强硬。

“殿下，请不要忘了身为皇室成员的礼仪。”他碧绿的眼眸在昏沉的房间内映衬着星星点点的烛火，闪着冰冷的光。

“皇室的礼仪？”我忍不住冷嗤一声，晃了晃脑袋，目光向斜上方嘲弄地偏去，“皇室应有的礼仪就是国家最富权利的夫妻各自背叛吗？”

我的手指狠狠地朝他指去：“而身为臣子，先生，就是让自己的姐姐去诱惑有妻的国王！然后再教自己的下属去攀附王后！”

我死盯着他，胸脯激烈地起伏着，然后低头四顾，又将堆得高高的礼仪指导书用力地推到地上，任由纸张被地上四处流淌的红茶浸湿。

他用力地箍住我另一只手，拉到他胸前。我被他带的踉跄了一下，他一手抓住了我两只手腕，一手掐着我的下巴，气息就这样毫不顾忌地喷洒在我的脸上：“亚历珊德拉公主殿下，我教您的礼仪您竟是一点都没用学会，请恕我失礼，您这般行事，可还有一丝一毫第一顺位继承人的风范？”

他慢条斯理地叙述着，挖苦我。

“亚瑟·柯克兰！”我低声呵斥他，直接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绿眸，“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恕我失礼，鄙人是您的老师，自然有教导您的资格。”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故作圆滑地继续道，“我教导了您三年——现在您已经十三岁了，是时候看清自己的位置了。”

“我的位置？”我浮夸地挑起眉毛瞪大了眼睛，做出无辜又挑衅的表情，“哇哦——恕我直言，先生，我不认为一个伯爵的私生子有资格叫我看清自己的位置。”

柯克兰抿紧了嘴唇。

有那么一刹那，我看到了狠戾如闪电般划过他的眼眸，但他随即又阖拢了眼，做出恭逊谦良的假模样。

我讨厌极了他这副模样，从他一开始做我的老师起，我就不喜欢他。他明明在计算着谋划着一切，他那双眼睛，碧绿的，冰冷的，平滑的，却又随时滑腻而扭曲，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让我想起曾经偶然间碰到的一条青碧的蛇，蜿蜒着爬过鲜红的苹果，向我“嘶嘶”地吐出舌头威胁我，然后凑到我的手指上，露出獠牙。

“殿下……”他低了头，优雅且圆滑地露出假笑，“殿下，您今天用了不少违背礼仪的粗鲁用语，我想鄙人应该汇报于王后，让她来管教您一番。”

他攥着我的手腕就要把我往外拽去，我慌忙抽回手：“不要！”

我不想见到母亲，我害怕看见她醉醺醺地倒在椅子上的样子，更害怕看见不是父亲的男人站在她身边，毫不顾忌地与她亲密；我也害怕她失望又疲惫乃至厌恶的表情，害怕她不耐烦地把我打发给柯克兰家的私生子，甚至用哭腔嘶吼：“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

我的鼻子忽然一酸，呜咽着颤抖，死死咬住下唇，瑟缩着把手收拢在胸前，轻轻揉着手腕上他留下的指印。

他回头看我一眼，眼神扭曲且滑腻，然后优雅谦恭地弯腰行礼：“殿下，请伸出您的手。”

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我摘下丝绸的手套放在一旁，手掌不安地蜷缩着递到他面前，慢慢地摊开手心。

柯克兰举起了戒尺，我闭紧了眼睛，咬住嘴唇。

戒尺割裂空气猎猎作响，打在手心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尖锐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从手心延伸到指尖，麻的。

“您贸然离开宴会。”他数道。

“在走廊奔跑。”

“损坏花瓶。”

“语言粗鲁。”

“辱骂他人。”

“大声喊叫。”

“嘲讽父母。”

他每列举一道我的“罪行”，就用力打在我的手心一下。每次击打都慢条斯理地被间隔开来，留给我足够的时间感受疼痛。

我因为疼痛激出了生理泪水，沾湿了整张脸，口中都是因为咬破嘴唇惹出的腥味。

我死死地盯着他。

柯克兰叹了口气，嘴角缓慢地勾起。他弯下腰，凑到我面前：“得罪了，殿下，不过这是为了您好。”轻柔地擦去我的眼泪。

在他的手指碰到我脸颊的一刹那，我猛的颤抖了一下。

他的手指是凉的，干燥的，滑腻的，如同一条蛇蜿蜒着爬过我的肌肤。

我猛的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别碰我。”

他扬起眉毛，收敛了目光，低下头，谦恭又和逊：“殿下，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懒于和他争辩，愤恨地丢下一句话：“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所有人！”

所有人，互相背叛又用失望的目光看着我的父母，沉默寡言其实四处偷听风言风语的仆人，尤其是亚瑟·柯克兰，这个用矜贵的皮囊来遮掩卑贱出身、用谦恭的假面来掩饰狼子野心的伪善小人。

他俯身逼近我，凑到我跟前，眼中重重叠叠的阴影笼罩住了我：“殿下，看来您还真是没学会呢。请记住了，殿下，”他直起身，眼神向下肆无忌惮地瞥着我，“不要反抗比你更强大的人。”

“你是在说你吗？”我嘲笑他。

“不，殿下，”他摆出假笑，躬下身子，抓起我的手腕，在红肿的手心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我是说，所有你没法一举击败的人。”

他的吻也是冰冷滑腻的，扫过我红肿炙热的手心，激得我打了个冷战。

“这是第一课，亚历珊德拉公主殿下。”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抿紧了嘴唇，勉强压制住屈辱和疼痛带来的怒火。

“很好，看来您已经学会了。”他冰凉的手指揉着我的手心，动作意外的温柔，“您看，这样的您岂不是很乖很讨人喜欢？”

青碧的毒蛇张口咬在白腻的肌肤上，刺入麻痹神经的毒素，在飞速地撤回后，温和地舔去肌肤上两粒血珠，等待毒素温柔地沿着血管蔓延全身直至心脏，并悄无声息地握住对方的生命。

我呼吸一滞。

*选自《圣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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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