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圆桌厅堂的陈设和她记忆里没什么两样,铁匠修古恢复了记忆,罗德莉卡绿色的眸子里也不再填满忧伤,百智爵士仍待在他那堆满书籍的房间,阿尔佩利希甚至也拿到了她还回去的舌头。

拉达冈方才在军营并没有和她产生什么交流——诺丽纳当然不相信巴格莱姆那套荒诞的说辞,但拉达冈去圆桌厅堂干什么?按巴格莱姆的说法,他好像是被双指拒绝了。

“……唔……你回来了呀……”

“到老太婆这里来吧……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拉达冈走后那扇大门并没有合上,恩雅的话牵引着她的脚步走进那个房间。

泛着灰白调的淡蓝色巨大指头无声矗立在座位前,诺丽纳轻轻回握住解指苍老却温暖的手。

“真的是你当上艾尔登之王了呐……一路上受苦了吧……”

恩雅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侧身看了眼双指:“可惜指头大人依旧静止不动,我们还是无从感知到无上意志的新旨意。”

“那位神祇今天早上来到这里,强行冲破了指头大人设下的封印。但无上意志并没有传来新的指示……你也是来聆听引导的吗?”

“我就知道拉达冈没那么闲。”诺丽纳答非所问道,“巴格莱姆的脑子肯定是赛尔维斯见了会一脚踢远的类型……婆婆,您能先出去下吗?”

“嗯?你想要做什么?”

“我在幽影之地见到了好几处指头遗迹,得到一个可以帮助接收无上意志讯息的东西。”褪色者说着掏出一条外型细长的淡蓝色石质项链,恩雅看到上面有许多小孔洞。

诺丽纳微微扭头暼了眼双指,补充道:“吹响它的时候双指们可能从中聆听到神谕,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可能会陷入迷乱。”

恩雅没有立即出声,许久,她望着女人紫色的眸瞳叹了口气,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

“不能对指头大人不敬喔……”

“放心吧婆婆,我一向敬爱指头大人。”

扶着恩雅走出去,诺丽纳听到她又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老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走到圆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好啦……去吧,老太婆就坐在这等你……”

褪色者朝她扬了个乖巧的笑,随即转身走回双指的房间。

“那些受黄金树雕琢出的追忆你都看到了吧?”女人眼中的温柔随着重新关闭的大门消失不见,“把它们折换成武器或者其他东西给我。”

“那只律法兽物的武器。”诺丽纳抽出腰间别着的黑刀,直视着毫无反应的双指:“至少把它给我。”

双指依旧直挺挺地朝上指向天空。

“别装死,现在整个交界地就剩你一个活着的双指了。”褪色者用手指轻扣着短刀弯曲的刀背,“你要是想去陪你的那群兄弟姐妹,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指头沉默地像物种保藏库被高高吊起的角人尸体。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褪色者将黑刀插回腰间:“或者我们换种方式——你是玛莉卡的双指吧?现在当神的严格意义来说确实不是她,但‘双指’却仍可以是代表无上意志的使者。”

“你想方设法召回被剥夺赐福的褪色者们,让不同的指头女巫引导我们去觐见并修复艾尔登法环总不是为了好玩吧?”

“我们可以试着合作看看。”诺丽纳伸手触向双指干燥的灰蓝色身体,它并不算光滑:“今后无论能不能再次接收到无上意志和梅蒂尔的讯息,只要坐在王位上的人是我,你就是交界地唯一的无上意志代言人。”

褪色者的语调仿佛在米凯拉睡莲的香甜花蜜里浸过,略微上扬的尾音带着无数把看不见的小钩子刺入双指的身体。

“只要你答应——从现在开始,你的旨意,就是无上意志的旨意。”

……

本该永生不死的神祇,也逃不出既定的命运。

螺旋交叉的剑身流淌着不灭的金色,人们从中看见了不同的含义——重罪、毁灭、时代的终结,也或者是开端。

『“褪色者修复了法环,成为新的艾尔登之王。”

“如今世界与生命得以被拯救,赐福与新生将重新降临。”

“无上意志降下新的指引——成王的褪色者啊,与你属意的伴侣一起,尽情展现黄金律法吧。”』

拉达冈握着鹰羽笔的手一顿,脸上划过几分不可置信:“你说双指认可了她?”

“是的。”百智爵士的表情也带着些复杂,“她提着把金色的大剑出来后,解指便传达了指头接收到的新旨意。”

拉达冈霎时感到股难以言喻的羞辱铺在他的心口:如果双指的原话真是如此,那岂非褪色者才是律法的代行者?

那个女人一言一行中对黄金律法毫无半点尊崇,双指却肯定了她的作为?而且,什么叫与她“属意的伴侣”一起?双指之前的引导他已经从基甸口中得知了——它从始至终给出的指引都是让褪色者们觐见并修复法环,成为玛莉卡的伴侣,而今竟然还是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

拉达冈定了定神,将呼啸的情绪强压下去。

既如此,那他确实需要一场婚礼。

一场可以帮他确立身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的婚礼。

……

诺丽纳看着高大的神祇突然出现在面前,不自觉便绷紧了身体——她本来好好地躺在女王闺阁休息顺便等蒙葛特忙完,没成想先把拉达冈等来了。

听完神祇的请求,女人不禁出言嘲讽:“你想和我结婚?那谁来主持这场婚礼呢?不会还要找结缘教堂的米利耶吧?我倒是有答应过它当王之后让这块土地尽可能不再出现违背诺言的事。”

泛着橘调的霞光斜斜地照进来,拉达冈看着她脸上逐渐升起的轻蔑:

“跟我结婚你倒是不必再用星星泪滴沐浴自身了,难道要我当众那样做?毕竟我可是把交界地几乎屠了个遍才坐上王位,但人都死了哪还需要什么赎罪仪式去修复关系裂痕。”

“您对婚礼仪式有什么想补充的吗?如果没有,明晚之前我会让礼官拟定一份流程放到您的书桌上。”

忍不住狠狠攥了下拳头,诺丽纳让自己的嘴角强行上扬了几分:“我说我不要和你结婚。”

“即使不走婚礼仪式也不会改变王是神祇伴侣的事实。您不是一心想要交界地重新恢复稳定吗?”拉达冈看着女人不受赐福的褪色眼眸启唇道:“双指不是说了,让您与伴侣共同侍奉黄金律法。”

诺丽纳闻言眼神一凛,挑了挑眉:“哦——原来你是想利用我去帮你树立新形象。”

“看来王对我误解很深。”

“‘误解’?”诺丽纳冷笑道,“我还没有傻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你能从我身上能取得的利益无非也就是关于神祇身份的认证。”

拉达冈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红色睫羽随之颤了一下:“除了想让米利耶当婚礼主持,您还有别的需求吗?”

褪色者为他的恍若未闻的态度感到怒不可遏,她的嘴角还保持着那个伪装出来的别扭的笑意,但眼睛里却涌动着格密尔火山里沸腾的岩浆:

“蕾娜菈被我关在雷亚卢卡利亚的大书库里,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传讯给弗罗,让他们稍微护送一下她。”

“可以,如果您确实是如此打算的话。”

“你说什么?”褪色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曾是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领导者,即使现在失去了统治地位,但如果您认为她有必要到场的话,可以。”红发神祇的语气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好像在宣读什么公共文件。

“哈哈哈……”诺丽纳被气笑了,她从未如此直观地共情永恒女王玛莉卡,“真不愧是,黄金律法的忠犬。”

褪色者毫不客气地展露着对这个名义上的神祇伴侣的厌烦,门口一抹晃动的红色在她侧眸的间隙吸引了她的注意:“什么东西?”

拉达冈并没有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去,他直直盯着褪色者的脸:“我的红狼。黄金律法也为它降下了赐福,如今它作为我的影子野兽已不必再看守在学院大书库。”

“你想监禁我?”

“身为您的伴侣,我有必要提醒您,现下的当务之急是稳定交界地的秩序,重新让黄金律法步入正轨。”

“您的那群侍从还在罗德尔军营,您总该也为他们着想一下。”拉达冈的眼睛覆上一层薄薄的晨霜:“您现在没有赐福指引了吧。”

“果然是你?!”来到交界地后,褪色者鲜少感到几欲实质化的怒火。

“拉达冈,我只说一遍——你最好从此都给我记清楚了。”诺丽纳死死盯着红发神祇金色的眸子:“我不是靠着一颗圣母心才当上这个所谓的艾尔登之王的,从我在这片土地上杀死第一个人开始,我就注定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好人’。”

拉达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平静地接受女人满是怒火的审视。

“你拿他们来威胁我,无非是觉得他们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别忘了,他们本就是我收集到的骨灰,交界地能直接杀掉灵魂的方式只有命定之死和癫火,所以就算你杀了他们,无非也只是让他们失去□□。”

褪色者浅淡的发色也被渗进来的夕照镀上一层薄红:“拉达冈,不管你记不记得,在石舞台上我是靠自己一个人击碎你的残躯。我最擅长的也并不是近战,而是即使不受任何赐福也足以让我当王的魔法。”

“别真太拿赐福当回事——唬唬那些黄金律法的信徒也就罢了,我可不吃这套!”说完,她猛地将手边的鹰羽笔摔到男人身前:“我如果想走,你真以为你拦得住我?”

拉达冈没有立即回答她,金色的眸瞳微微垂敛,望向脚边被甩出的一行墨迹。

他状若波澜不惊地朝女人走去,绸质的织金墨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扫过脚踝。

他看到褪色者紧绷着嘴角站在床边没动,仿佛笃定他不敢在这里和她动手。

可他此刻也同样难掩怒意,为着成神以来发生的一切——昔日的虚妄与筹谋冲刷着他的记忆,重新站在黄金树下,他心中的迷惘半点不比眼前这个不受赐福的女人少。

恍惚间,他错觉又回到了雪山之巅那个孤冷长夜——不灭的火焰带着刻骨恨意灼烧了黄金,向承载永恒使命的神祇降下悲号诅咒:

燃烧的红色仿佛一柄灌入耻辱的巨剑斩断他的理想,他再也没可能成为黄金律法最完美的载体。

可为什么是他呢?

先看见火焰虚像的人明明是他的半身。

为什么最后却要由他来承担这份诅咒?

杂乱的回忆扭曲成紫色的汪洋,尽数倾泻在褪色者饱含怒意的眸瞳里。拉达冈不明白为何她对他——或者说,对黄金律法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如果她不认可黄金律法,又为什么要选择成为黄金律法的王?

诺丽纳被他逐步逼近的动作搞得不禁拧紧眉头,下意识后退,她重新跌坐在石床边缘。拉达冈也随即单膝跪在她面前,她第一次以平视的目光近距离地看着他。

“王若真想走确实没人能拦住你。”拉达冈金色的眸瞳里没有一丝喜色,嘴角却微微上扬着,仿佛戴了层牢不可破的面具。

“但是,雷亚卢卡利亚大书库里的魔女,怕是轻易走不了。”

拉达冈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收回,他微笑着趁女人不备攥住她的两只手腕。

眼瞧着褪色者脸上的震惊,他掌心盈着的金色光辉也跟着加重,硬生生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

神祇无声品读着指腹处感知到的急促脉搏,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截被缠在仿身泪滴手腕上的金色编发。

“不巧的是,我确实没有和你战斗过的记忆。或许你的魔法造诣高于常人,但我最擅长的本就不是它。”

“比如现在,”他语气亲昵地仿佛在哄一个顽皮的孩子,“你连我手中最基础的祷告都挣脱不开。”

“如果那群东西——那群效忠于你的‘骨灰’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无足轻重,你何至于单独给仿身泪滴留下玛莉卡的发辫。”

拉达冈说完忍不住嗤笑一声,七分嘲弄里夹着三分漠然:

“下次虚张声势朝别人放狠话时,记得装像一点。”

信奉黄金律法的神人做事但求完美周全,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数都必须在可控范围内。

“半个月后,新王加冕礼和婚礼会在同一天举行,这段时间,你就给我乖乖待在王城。”

拉达冈说着迁就般地俯下身子贴向她的颈侧:除了在褪色者昏迷不醒之际将她从黄金树内抱离,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产生肢体接触。

“我以为你看到了我的诚意——那个能模仿你的泪滴,还有其他几个本不应存在的东西,我并没有完全清理掉它们。”

拉达冈的声音并不大,和缓的语速同他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的冷静自持如出一辙。他必须在心怀鬼胎的新王察觉到自己可以给他带来的威胁前打消她的念头:

“吾王啊,您不妨猜猜——如果您当不好一位合格的黄金律法之王,我们刚提到的那些存在,会有什么下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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