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徐霁问。

“对不起。”叶闲沉默良久，最终只说出来这样一句。

“为什么对不起？”他的神态语气都很平静，没有一点要发怒的样子。

“我……”徐霁越是平静，叶闲就越是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他，“我是宁季的枪手。在成为你的编辑前就是。”

“为什么给他做枪手？”他顺着叶闲的答非所问继续问下去。

“我被骗了。”叶闲说，“我一开始满怀期待地进入那件工作室时，没想到这是一个骗局。我接到通知说我的投稿过了，我当时特别高兴，我什么都没想就和他们签了合同。其实这是宁季为自己找枪手的一个骗局。我想过毁约。可是违约金我根本赔不起。合同签了五十年，五十年后我七十多岁了，我不甘心一辈子都给他做枪手，我不甘心。”

徐霁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层缘由，但其实仔细想来，也并非无迹可寻。

比如他总是在大家讨论宁季新书时有意回避，比如他曾无数次向他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曾经他不明白，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回避的是自己的作品顶着别人名字出现在大家的讨论中的别扭，他羡慕的是能光明正大用自己的身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的自由。

“然后呢？你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那天，又到了交稿的日子。我不小心弄错了文件夹，把你发给我的试阅发给了他。我发现这个错误时想撤回已经来不及，我就想着将错就错，想以‘宁季抄袭’的舆论逼宁季封笔退圈。这样我就不用给宁季代笔了。”他回答，“但是事情的发展显然在我意料之外。”

“他以往很少发试阅的，或者是在我把全文发给他之后他才会发试阅的。可是我没想到他这一次拿到了这两章就立刻发了试阅。”他继续说，痛苦地抓了两把头发，“我一直数着秒数等着你在我们约好的时间发试阅，但我没注意到宁季早就发了试阅。”

——当时叶闲给他发消息确认这版稿子可以发试阅时是早上六点，他们两人都认为六点读者们在线的会很少。于是商量好在十二点准时发试阅。

“既然是错误，那为什么他那版稿子的角色名会变更？为什么叙事顺序会不同？”徐霁迅速抓住了漏洞，平静地反问。

“我不知道。”叶闲如实说，“我拼命加班加点想让你的书比他先出版，想让你比他先办签售会，可我那么努力还是只能让你们同一天发书，同一天办签售会。我还是连累了你。”

“其实明明来得及。既然是错误，既然只是那两章试阅，你完全可以和宁季说明情况，将错误终止。而不是继续把我的全文发给他。”徐霁直视着他的眼睛，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既陌生又熟悉，“不是吗？”

“他一拿到就发了试阅！”叶闲因为着急，语速都快了起来，“所以来不及。”

“你刚刚说‘我没注意到宁季早就发了试阅’，而且，还是那个问题，角色名和叙事顺序为什么会变？”

叶闲沉默了半晌，只回了一句：“对不起。”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和你有关。”徐霁的声音微微颤抖，“如果不是宁季来找我，我从来都没往你身上想过。”

“对不起。”他又道了一遍歉，“可我真的很想继续做和书籍有关的工作，哪怕不能写自己的书，我也想做书。徐老师，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怕你怪我，不让我继续做你的编辑了。”

“我……”徐霁觉得自己很矛盾，既对叶闲的背叛而气愤，又不忍心对这个人说太重的话。

他别开眼，不去看叶闲，心里挣扎良久，才终于用很轻的声音说话：“叶闲，我不怪你。但我也没办法继续信任你做我的编辑了。”

“对不起。”

这显然是叶闲所能预料到的最好的结果，所以除了道歉，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先走吧。”他很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我喘口气再走。”

叶闲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听够了吗？听够了就出来。”

徐霁从一开始就看见了转角的人影，只是他急于向叶闲讨一个真相，便没有管。

“我看见你了，躲也没用。”他又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从听见那人声音起，徐霁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久久没再有动作。

怎么会是他呢？

他怎么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上他呢？

徐霁百思不得其解。

藏在转角的不是别人，正是夏炽。

“徐老师，您的笔名，叫晏温，对吗？”夏炽试探着出声。

编辑是叶闲，深陷抄袭风波，和宁季有牵连，从饶总办公室出来……

要素实在是对上太多了，哪怕他们没有明说，夏炽也能猜到。

“嗯。”

这个普通的单音节字却像一颗重磅炸.弹.，把夏炽的脑袋“轰”地炸开。

所以他对晏温本人说他看不懂晏温的书？

所以他让晏温本人给晏温道歉，让人自己给自己道歉？

所以他原来那么早就见过晏老师了，但是他不光对晏老师有偏见还对晏老师爱答不理？

天啊！他都干了什么啊！

夏炽现在很想用头砸墙，但那样看起来很傻。所以他开始认真地思考世界上到底卖不卖后悔药这件事。

“所以……徐老师，您现在没有编辑了，对吗？”

其实夏炽本来还想说“我可以做您的编辑”的，但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转正，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来。

“嗯。”徐霁想到他昨天逗自己的事，临时起了逗他玩的心思，“不是已经知道我是晏温了吗？为什么不叫我晏老师？”

“‘徐老师’叫起来更好听。”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叫“晏老师”会让他想起他曾干过的那些蠢事吧。

“其实我觉得差不多。”徐霁朝他笑了一下，“那您慢慢享受宴会，我就先走了。再见。”

“等等。”夏炽快步跟上他，“我们一起回家吧。”

徐霁漂亮的眼睛眨了两下，眼神中写满了疑惑。

“可是宴会还没有结束啊。”

“没关系。”他说，“反正我是陪我姐来的，生意上的事我不懂，留着也挺没意思的。”

徐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了允肯，夏炽自然地牵起了徐霁的手腕，带他离开宴会厅。

徐霁的眼睛盯着被夏炽捉住的手腕，大脑开始变得迟钝起来，像个被任由摆布的洋娃娃，任他带着自己走，忘了挣开他的手。

分明捉住手腕不算牵手，离开宴会厅也只是很普通的行动，可他不由得想到了“私奔”。

今夜月光过分皎洁，倾泻在夏炽的脸上，衬得这张阳光明朗的脸也温柔了起来。

月夜与私奔的适配度太高，徐霁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对方真的向他提出私奔的请求，他是否会答应。

他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搭上对方的手，连行李都懒得收拾，直接和他走。

月光之下，徐霁心尖上的一只蝴蝶沐浴着月光翩然起舞。

而他不知道的是，另一位的内心也并不平静。蜻蜓在大雾里迷了路，茫然地抖着翅膀，不知该飞向何处。

夏炽刚才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反正我是为你而来的，你要离开了，我便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蜻蜓不知道蝴蝶的心事，蝴蝶也没料到蜻蜓的心思。

夜太寂，寂得他们只能听见各自的心跳。

–

后来的夏炽回想起这个夜晚，记起的只有迎面的热浪和自己滚烫的心跳。

他在某一瞬间惊觉自己的心思不单纯起来，他根本不满足只和他做室友，他想和他做恋人。

他觉得这年夏天的温度格外的高，高到他对徐霁的心思，居然变了质。

-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徐霁到家之后只想一头栽到床上休息。

夏炽本来想和他说什么，但被夏晴的电话打断，徐霁只听见了“晚安”两个字。

夏炽回了房间接电话，徐霁随手拿起手机给谢明颂发消息。

[徐霁]：就是叶闲。他是宁季的枪手，有次给他发稿时弄错了文件夹，然后就……这样了。

[什么都瞒不住他]：我正准备和你说呢，有个YH工作室，整个工作室的文手都是宁季的枪手。而且大多是被骗进去的，绝非自愿。

[什么都瞒不住他]向[徐霁]发送了YH.文档。

[什么都瞒不住他]：你打算怎么办？

[徐霁]：还没想好。明天再说吧。

他把手机丢到了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的夏炽把门带上，随手滑向了绿色的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夏炽你能耐了是不是？你走了倒也和我知会一声啊！怎么，才说什么你是可以让我依赖的大人了，现在就一声不吭说走就走是吧？”

夏晴带着怒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夏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震聋了，于是他把电话拿远了些。

“我错了嘛。”他赶紧认错，“但是我今天真有挺重要的事的。”

“嗯？除非这事和我弟妹有关，否则你别想我就这样放过你。”夏晴说，“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啊，被你给看上了。”

“是，也不是。”他摩挲着书桌上那本《天堂倒计时》，“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喜欢我。”

其实种子早已埋下，其实青苗早已破土，他却非得等到已经根深蒂固，已经嫣然花开，才肯承认这朵花的名字，就叫“心动”。

有没有可能，你从一开始就不单纯（超小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