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残星点点,银月孤悬,秋初的凉风吹打窗棂,一人立于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明月怔怔出神。
秋雁走到张思云身侧道:“云嫔娘娘,您该歇息了。”
“嗯,好。”张思云淡淡回应,伸手去解如意扣,这么些年,她一直保留着自己解衣宽带的习惯。张思云拔下攒花红宝石银钗,状似无意道:“明天就是新人入宫的日子了。”
秋雁一面铺着被褥,一面道:“娘娘,听说那新来的安小主和夏小主要来咱们延禧宫呢,这下咱们这儿可就热闹了。”
张思云轻笑几声,说:“我倒觉得她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人多了确实热闹。”
待张思云歇下后,秋雁行礼告退。按照规矩,她本应该在躺在脚踏上歇息,但张思云不喜如此,说有别人在,她睡不安稳。索性就在外间给秋雁置了一张小床供她歇息。
张思云并未睡下,反而下床赤脚走到窗前,再次打开窗户眺望远处。
……
九月,新秀入宫,各嫔妃赏赐新晋小主的东西也如期而至。
“动作快点,这么磨磨蹭蹭的要搬到什么时候!”冬雪是个急性子,对人对己都要求甚严。
她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某个小太监的三山帽,嗔道:“走错了,这紫檀盆景是给安答应的,明瑟居在那边。”
小太监喏喏点头,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屋内,春梅细细挑出几串上好的翡翠玉珠串放入匣中,交给两位小宫女,柔声道:“去吧,别让秋姑姑和两位小主等急了。”
张思云只穿着一袭云纹素衣长袍倚在外间的贵妃榻上,手下是一卷《诗经注解》,想是主人心中有所思,书页未动一页。
外面夏冬春的讥讽声透过窗棂的缝隙直刺入耳中:“……真叫人寒——酸——”
张思云对秋雁使了个眼色,秋雁立即会意,撩开帘子走到室外去,见秋雁从幕帘后转出来,夏冬春立即噤了声。
“娘娘昨日不小心染了风寒,不便会见两位小主,”秋雁招来两位宫女,又道“这是娘娘赏赐给两位小主的见面礼,还望两位小主不弃。”
阶下的二人行礼谢恩,夏冬春迫不及待打开黑檀木盒,将玉珠拿在手里把玩:“这翡翠玉珠用的可是上好的佛手玉,给你真是可惜了。”
安陵容暗暗揪紧衣袖,面上不动声色道:“姐姐说笑了,”
夏冬春眉头一拧,嫌恶道:“谁是你姐姐,攀亲戚都攀到宫里头来了。”
里间传来张思云沙哑的声音:“秋雁,让两位妹妹先各自回去吧,免得在外面站着,连累她们也受了风。”
“两位小主也都听到了,”秋雁的目光扫过哑口无声的两人,“我家娘娘确实染了风寒,两位小主初来乍到,事务繁忙,先各自回去吧。”
安陵容和夏冬春对视了一眼,不敢违抗,只能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偏殿。
深宫,夕阳西斜,一道金黄色的柔光洒进主殿。
张思云活动一下坐了很久的身子,手下的书页还一页未动。她常常如此,总是一个人在那儿怔怔地出神。
她喃喃道:“反正天色尚早,秋雁,咱们去安答应那儿坐坐。”
秋雁跟了她家主子这么久,越发觉得张思云内里是个孩子心性,想起一出是一出。
一旁的春梅也笑道:“好啊,奴婢在此恭送娘娘了,等娘娘回来,刚好能用晚膳。”
夏冬春倒是没在站在明瑟居前指桑骂槐,想是饶舌了一天也累了。
“云嫔娘娘吉祥。”安陵容起身迎接,眉间愁云聚集,想是夏冬春的话多少影响到了她。
一朝失足跌进异世,张思云虽然没想过要改变谁的命数,但对于这时的安陵容,她还是愿意多出那么几分善意的。
于是张思云将她扶起,道:“我不比你年长多少,你我之间以姐妹相称便是。”
安陵容眼中闪过几分诧异和惊喜,又很快收敛起来垂下眉目,道:“一切全听姐姐吩咐。”
二人皆入座,宝鹃为二人添上茶水,张思云轻啜一口,道:“这茶尝起来倒像新进的老白茶。”
安陵容勾唇一笑:“这原是皇后娘娘赏的,今日全拿来招待姐姐了。”
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此时只顾喝茶吃点心,也不说话。
张思云看着安陵容问:“听富察贵人说,你不仅擅长刺绣,还有一副好嗓子?”
安陵容点头,“也不算什么拿得出手的,到底总能打发些时间。”
张思云垂下眼,道:“我虽居嫔位,在宫里却说不上什么话,只能用这些陈年旧物略表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安陵容笑道:“姐姐的一片心意,妹妹哪儿会嫌弃。”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张思云起身道:“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接着忙,我就先走了。”
安陵容看着张思云的背影,悄声问道:“宝娟,我见那云嫔娘娘,眉间愁郁难解,像是有什么伤心事……你可知晓她是为何?”
宝鹃道:“奴婢不敢妄议主子,只是听旁人说起,皇上已经很久没去主殿走动了,所以云嫔娘娘在宫里也无甚地位。”
“终究是圣意难测,她也是个可怜人。”嘴上虽说着惋惜话,安陵容却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要像云嫔那样形同弃妃,无枝可依。
张思云回到主殿,发现冬雪正在里间训斥素月,“真真是个小贱蹄子,连主子的东西也敢觊觎,看我不戳烂你的贱爪子!”
说着,冬雪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往素月手背上戳,素月连忙躲闪,一面抽泣着求饶:“娘娘救我啊,娘娘,我原是为了接济家里人才做出这事的……”
张思云冷下脸,她动怒时一向面无表情,一时间谁也不敢出声。
她失势已久,原本跟在她身边那些人渐渐坐不住冷板凳,走的走遣的遣,能留下来的都是最忠心的。张思云也没想到一向乖巧的素月会做出这等事,她终是叹了一声:
“我先罚你两月的月钱,至于你爹娘那边,我贴给你十两银子,并你罚下的月钱一同交给你的爹娘,望你以后绝不再犯。”
素月紧忙磕头道谢,“谢谢娘娘,谢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我就算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
“行了,起来吧,”张思云道,“你们都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素月紧忙爬起来,随着众人一道出去,秋雁关上房门,最后一点光亮,也被黑暗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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