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16岁那年,安云起掏空自己的小金库,偷偷买了一辆奥古斯塔Rush1000。

骑上这辆昂贵的机车,他感觉自己比蝙蝠侠还酷,引擎轰鸣着在大街上炸开一串咆哮,他也化身为了一团驰骋的狂风。

安云起把机车停在医院门口,单腿点地支起车身,摘下头盔又甩了甩发型,才对在路边等候的某高中生道:“兄弟,载你一程?”

那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也就是裴渡——无语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免了,我还是打车吧。”

“切,给你机会你不要,以后别求着我载你。”安云起不屑地冷哼一声,戴上头盔重新出发。他与机车融为一体,肆意地破开烈风,口中哼唱着:I am the storm that is approaching!!!

结果因为骑太嗨迷了路,等抵达地下拳馆时,他发现裴渡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他们相约在这个破破烂烂的鬼地方,是为了一场地下拳赛,包厢是安云起从家里人那儿搞来的。青春期的ALPHA总要用各种方法宣泄身上的暴力因子,而像他们这样的出身,早已厌倦了一般的娱乐方式,永远追逐着更大的刺激。

顺着楼梯好像一直要下到地狱里,他们听到了越来越嘈杂的吼叫声。包厢在二楼,可以俯瞰全局。拳手在擂台上不要命地厮杀搏斗,围着他们的是兴奋攒动的人头,空气中弥漫着爆表的ALPHA信息素。

安云起看得十分入神,时不时为拳手加油叫好;裴渡看了一会儿却觉得无趣,从包里拿出一本作业本看起来。

“卧槽,你他妈也太爱学习了吧!”安云起觉得他简直比擂台上的筋肉怪物还吓人,凑过去一看,“哈,这不是初中数学嘛?”

“我在帮潇儿检查作业,”裴渡顶着震耳欲聋的噪声,淡定地翻过一页,“不然老师又要请家长了。”

“让你妈去呗,她不天天在家闲着无聊么。”

“她最近割腕住院了,”裴渡头也不抬地用红笔在本子上圈圈改改,“今年第三次。”

“……”安云起觉得他家的画风很像那什么中式鬼片,还未来得及吐槽,便听到一阵山呼海啸掀翻了屋顶。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双眼放出狂热的光彩,大吼着:“狼王!狼王!狼王!”

“哦,是他!”安云起眼前一亮,连忙趴到栏杆边,“听说是今晚最厉害的家伙!不败神话的缔造者!”

连裴渡都被吸引着抬起头,一起朝台下看去。

出乎他们意料,狼王看起来太年轻了,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跟那些满身横肉的大块头比起来,他的身量称得上纤瘦,肌肉流畅分明,每一块都长得恰到好处。

安云起对他的第二个印象,是干净。不像其他拳手身上满是虚张声势的纹身和刺青,他的皮肤光洁柔韧,像是夏天新割的麦子,散发着阳光的气息。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简直像刚参加军训的新生,五官也生得周正,称得上是俊朗。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将他与台上那一切庸俗造物所区分开来的,属于猎食者的眼睛。

而随着搏斗开始,安云起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位狼王。擂台上的ALPHA仿佛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出拳的思路是那样清晰,一击毙命的姿态如此优雅,而占据优势时又撕咬得那样猛烈。

三轮之内,胜负已分,地上和对手身上都是血,但狼王身上依旧干净。只是微微喘着,**的胸膛上浮着一层薄汗。裁判很快就把第一位挑战者拖下去,紧接着第二位挑战者跳上台,台下的欢呼一浪盖过一浪,安云起才知道狼王打的居然是车轮战!

仅仅一个小时前,他认定那辆奥古斯塔Rush1000是全世界最帅的东西,而现在,他的心脏正在为台上的男人飙上180迈。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待狼王轻易地KO了第四位对手,安云起摇晃着裴渡的肩,兴奋地大声嚷嚷,“男人中的男人!ALPHA中的ALPHA!”

裴渡却皱眉道:“他有些累了。”

拳击是一项消耗极大的运动,而车轮战的每一场间休息时间都极为有限。于是狼王不可避免地开始疲惫、急喘、露出破绽、受伤……那像豹子一样美丽的皮肤挂了彩,那英俊的五官扭曲狰狞而淌满鲜血。

他变成了一匹受伤的孤狼,观众们看到他这个样子,却吼叫得更激动。

“太过分了!”16岁的安云起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道,“怎么能这样对他!”

“所以他能挣到最多的钱,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裴渡说,“他今晚的出场费,够买你的机车了。”

“啧……”安云起的心情有点怪,他不想看刺激的比赛了,他就希望狼王别再受伤。

可狼王不会退缩也不会低头,他不负众望地赢下了最后一场,在裁判宣布胜利后,他力竭地向后倒在了围绳上,濒死般地喘息着。可他又分明在笑,笑得露出了白牙齿。

拳馆的经理想来扶站不稳的他,可是狼王不屑地推开了经理的手,自己翻过围绳,稳稳地落了地。在周围人的欢呼和簇拥中,他漫不经心地举起拳头挥了挥,宣告自己的胜利。

安云起着迷地望着他,浑身燥得快烧起来,有如他第一次动刀见血的时候,也这样兴奋得不能自已。

“操,他可真帅……”

“是啊是啊,”裴渡快受不了他了,“你今晚都说一百次了!”

“我什么时候能练到他那个水平啊,”安云起置若罔闻,继续捧着脸发花痴,“你看到他的出拳没有,快到只剩下残影,如果是我站在对面,估计撑不过十秒……”

“那你就站到他面前去好了,”裴渡把检查完的作业收进包里,“让他对着你脑门来一下,这么近应该能看清了。”

“哈哈哈哈,”安云起完全不在意地笑笑,勾着他的肩膀说,“你要走了吗,一起一起。”

狼王下场后,后面的比赛变得索然无味,而两个高中生明天还得上课。

安云起再次发出邀请,让裴渡坐他的机车,成为世界上第二幸运的人。

裴渡说:“不要。”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么晚这么偏,你别想打到车。”

“你说得对,”裴渡淡定地走到门外,对在路边等候的出租车招了招手,“还好我付了钱让司机等着。”

“你怕什么,就算真的撞了,还有我在前面垫着呢!”安云起使用了激将法。

“你听说过那个笑话吗?”裴渡完全不吃这套,拉开车门,“猪撞树上了,人撞猪上了——师傅,麻烦开快点。”

他溜得如此迅速,让反应过来的安云起有气没处撒。他愤愤不平地抚摸着自己的座驾,瞧瞧那暗银色的金属、狂放的骨架、粗野的排气管,这都看不上,裴渡显然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骑上车戴上头盔,安云起兴致勃勃地正准备出发,忽然身侧一阵燥烈的气浪刮过,让他情不自禁一避,一道疾驰的身影如箭般擦过了他,送了他一脸飞沙走石。

安云起看呆了,他认出那个飞驰而过的人正是狼王!

虽然只是极限的一瞥,但他看清了——狼王骑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摩托,劲瘦的腰紧贴车身,一起融为了一道黑色的利矢。他将速度飙到最快,可是甚至连头盔都没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

安云起为这这生死有命的精神所折倒,喃喃着太帅了太帅了!再看看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座驾,他忽然觉得很不得劲,灰溜溜地把车骑走了。

结果回去的路上,他一个不小心连车带人撞树上了,撞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于是不仅机车被没收,去看地下拳赛的事情也暴露,安母大发雷霆之怒,将安云起关进了一所无比严格的寄宿制私立学校。从此他过上了暗无天日铁窗泪的日子,一切帅车和帅哥都离他远去。

/

安云起的家庭是这样的,他爷爷呢,是白手起家、叱咤风云的黑老大,生下他爹也是一个枭雄般的人物,可惜还没风光多久,就赶上了那个妖魔鬼怪横行时代的终结。

俗话说,一个人的命运,既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看历史的进程。在安家的□□事业岌岌可危之时,安母以精明的商业手腕崭露头角,开始着手将家里大量的产业洗白,改头换面当三好公民。

于是安父空有一身杀人越货的本领,最后成了一个天怒人怨、人见人嫌的臭老登。安云起就是在这样一个日月更替的时代出生的,他继承了他爸的臭脾气,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不得不在他妈的爱的教育下成长,所以很多人乍一见他,也会觉得他是个翩翩公子,但只要稍作熟悉,就会发现“人面兽心”四个字形容他足矣。

在子女教育方面,唯一让安母感到欣慰的,是安云起有裴渡这样的朋友。在她心目中,裴渡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各方面都优秀得不得了。最最重要的是,裴渡居然还不嫌弃他家儿子,愿意成为他成长路上唯一的正面榜样。

这么一个榜样,在高中毕业后就拍拍屁股出国留学了;而安云起从那个监狱似的学校里放出来,又失去了唯一有能力且愿意管他的人,立刻左脚踩右脚螺旋上天。

而安母也发现,自己已经压不住这混世魔王了,干脆大手一挥,把家里的部分生意交给了他。

20岁的安云起,摇身一变成了安老板,准备大干一番。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很感兴趣的地下搏击。

雁市本地的一些地下拳馆,被他收购并包装成了一家搏击俱乐部,把以前那些打黑拳的都包装成明星运动员,摇身一变还去参加了CKL联赛。原来的老板们聚集在安少麾下,一起合法和平地坐地分钱,自然乐得清闲。

很快,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家地下拳馆,说来也巧,正是安云起16岁时偷偷骑机车去过的那家。

年轻的安老板T恤外面套着休闲西装,西裤下面穿着运动鞋,就这么悠然自在地踏进了那家拳场的门。迎着那些满是敌意的目光,他和老板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拳馆老板显然是不愿被收购的,非法要比合法的来钱快多了,他认为值得冒这个险。然而他又不敢忤逆安少,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个人说的不算,要不您去问问我们二老板?”

“你们二老板?”

“就是鼎鼎大名的‘狼王’!”老板引着他往休息室走,问了一圈,得知狼王刚结束比赛,正在冲澡。

安云起没有那个等人的耐心,反正都是ALPHA,他就直接推开浴室门走了进去,老板也不敢拦着他。

从谈判心理学来说,他衣冠楚楚有备而来,正好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浴室里一点热汽没有,狼王背对着大门,正在用冷水冲澡。

猝不及防间,那个强悍、瘦削的背影就跳入安云起的眼帘,叫他顿时什么谈判心理学都忘了个干净。

那是一个属于成年男性的脊背,每一块肌肉分布匀称,有如希腊雕塑般完美。他把受伤流血的左臂搭在头顶,避免被水冲到,从小臂到腋下到侧腰,是一段曲折有致的弧度。

对于这样完美的身材,安云起向来以赞叹的目光欣赏,然而当他的视线下滑,眼神就渐渐不对了。

狼王的屁股,哦,那个紧实的柔韧的屁股,比一般的OMEGA还要结实挺翘,好像熟透的麦穗一样饱满,握在手里一定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天啊,这个屁股太下流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性暗示!

更何况狼王刚剧烈运动过,他身上还弥漫着麝香味的ALPHA信息素,闻起来好像一只发情的雄鹿。

安云起已经不是16岁的毛头小子了,但仍感到了第一次见狼王时的热血沸腾,只不过这一次热血是直直往下走的。

听到动静,狼王敏锐地回过头,投来警惕的目光,而此刻安云起已经飞快地闪身退了出去,比逃命还狼狈。

因为在**之后,紧跟着涌上他心头的是惊恐和厌恶。

开玩笑,他安云起堂堂一个极优性ALPHA,怎么可能看上另一个ALPHA!他不去操娇娇软软香香甜甜的OMEGA,居然幻想去抱一个铁板一样的大老爷们?!

简而言之,此时的安大少爷恐同即深柜了。

“安少怎么那么快出来了?”老板莫名其妙地问,“和天畅谈得怎么样?”

“天畅……哦哦,你说狼王……”安云起脸可疑地红着,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刚看到他脖子上怎么搭着个粉红色的毛巾?”

上面还印着个巨大的Hello Kitty。

“肯定是他女儿的东西,”提起这个,老板的臭脸都缓和了一些,“天畅的女儿刚出生呢,他现在可是当爸爸了。”

“这样啊……”安云起眼神飘忽,开始走神。

因为心中方寸大乱,那天他把生意谈得一塌糊涂,最后自然没能把拳场拿下来。

向来咄咄逼人的安少,破天荒地也没有穷追猛打,甚至仿佛是有意避开了那里。没过多久,他的胃口便转移到了风俗色情业,准备把雁市的非法鸡鸭店一锅端了,开一家规模宏大的模特写真影视公司。

/

又过了两年,那家地下拳馆自个儿就衰落了。老板看不清时代潮流,以身试法去蹲了牢子,底下的人自然作鸟兽散。

而狼王呢,也失去了唯一能施展价值的地方。听说他已经破了产,还欠了一大堆赌债,和老婆离了婚,从此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苟命去了。

安云起其实一直没忘记那个叫人魂牵梦萦的屁股,但是他也坚决警告自己,不能踏上同性恋的不归之路——难道说他能像搂着小美女一样,把一个硬邦邦的ALPHA带出门吗?开什么玩笑,他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另一方面,他的家庭内部矛盾也越来越剧烈,他父亲之下,二叔、三叔、小姑全是不好惹的玩意儿,个个冷血凶残,流着标准的安家血脉。

但论冷血凶残,安云起也不逞多让,和他们天天斗法,斗得天昏地暗、战果辉煌。

结果他自己也难免遭了暗算,某天开车出去不小心把手下甩得有些远,就被泥头车撞了。

在安全气囊弹出的一瞬间,安云起就知道自己玩完儿了。对方逼停了他的车,必定在路边埋伏了杀手,到时候过来小刀划拉一下脖子,就能送他一个豪华地狱套餐。

安云起被困在撞瘪的车中,估摸自己断了七八根骨头,撞破的额头渗出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该死、该死、该死!安云起咬紧牙关,强烈的愤怒、不甘和遗憾叫他死都不能瞑目!

而杀手一如他的预想,大力扯开了变形的车门。

安云起的喉咙里咕咕作响,被血呛得发不出声音。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而他也怒睁双目看向死神,在一片模糊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一双属于末路孤狼的眼睛。

啊,原来狼王破产后,去做了杀手;原来最后要杀我的人,是他。

妈的,早知道当年就摔上浴室门,从后面抓住那个屁股,狠狠地……

狼王出手依然那么快,原来就算正在他面前,也看不清残影,转眼那把刀就逼近了。生命最后一刻的安云起,在刀锋银亮的反光上看到了16岁的自己,跨坐在机车上,眼神满不在乎,听到他咧开嘴笑着对自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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