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终于结束了。
当姜未放下餐叉,盘子里还剩下不少食物,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塞不下了。
当然,艾里奥斯没有强求她吃完最后一口,只是用他灰绿色的眼睛扫过她的餐盘,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恰好,姜未也捕捉到了他这弧度,内心里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他没有立刻让她离开,而是慢慢享用完了自己杯中的酒。
紧接着抬手示意了一下,管家和女仆立马接收到指令,撤走了餐具,清理了桌面,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餐厅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这弥漫在四周诡异的气氛。
艾里奥斯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那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却让姜未感到一阵恶寒。
“看来,你的胃口还挺不错。”他淡淡地评价道,站起身。
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
“阳光不错,虽然寒冷。我想,你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来帮助消化这顿早餐。”
当然,这语气来说,这可不是商量。
姜未看着他那条伸出的手臂,仿佛看着一条等待缠上来的毒蛇。
但拒绝的后果,她刚刚才领教过。
她沉默乐一下,将手搭了上去。
无所谓,反正搭上去又不会断这一个胳膊。
这一次,他没有带她返回楼上的卧室,也没有走向门厅那扇紧闭的大门。
而是带着她,穿过餐厅另一侧的一扇玻璃门。
门外是一条不长的、带有玻璃顶棚的走廊,连接着主楼与花园。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照射下来,总算比室内明亮些许。
空气骤然变得清冷,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虽然寒意刺骨,却比庄园内的空气要清新得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一些胸口的憋闷。
走廊的尽头是另一扇门,艾里奥斯推开它。
一片开阔的景象展现在姜未面前。
是温莎庄园的花园。
外面的雾气已经消散了,剩下的只剩一片清明。
与庄园内部维多利亚风格的过度装饰不同,花园呈现出一种经过精心规划却因季节而衰败的古典之美。
笔直的石板小径纵横交错,将花园分割成几个巨大的几何图案区域。
如今,大部分的花圃里只剩下枯萎的茎秆和覆盖着霜花的泥土,修剪成各种形状的常绿灌木是主要的绿色来源。
但也蒙着一层冬色。
远处,有一个已经结冰的喷泉水池,池中雕像的手臂上还挂着冰凌。
更远的地方,是一座看起来像是温室或橘园的玻璃建筑,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花园的边缘,是高大的、光秃秃的树木,以及那道仿佛无穷无尽的、阴森的树林边界。
花园很大,一眼望不到头。
无声笼罩着一切,只有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声音,以及他们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
艾里奥斯带着她,沿着一条主干道慢慢走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挽着她,如同任何一对在自家庭院散步的贵族情侣。
现在的场景真的让姜未感觉他真是疯了,可能疯的还不清。
她真的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我很喜欢这个花园,但说实话,你可能会认为这是老达西给我留的,然而事实上,这个庄园并不属于达西家族。”
艾里奥斯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姜未并没有接话。
她对达西家族或者这个庄园的历史毫无兴趣。
“可惜,冬天掩盖了它大部分的美丽。”艾里奥斯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一片凋零的玫瑰丛。
“就像很多东西一样,表面的衰败,并不意味着内在的死亡。它们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季节,重新绽放。”
他这话语似乎意有所指。
姜未下意识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但他只是看着前方,侧脸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
他们走到那片结冰的喷泉池边。
冰面很厚,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色,池底的鹅卵石模糊可见。
拿着水罐的少女石像脸上带着永恒的微笑,却因冰凌而显得有几分诡异。
“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水流出来。”艾里奥斯停下脚步,看着冰面,“很安静,但总比现在这样死气沉沉要好,不是吗?”
姜未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沉闷:“你到底想说什么,艾里奥斯?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些枯萎的花和结冰的水?”
艾里奥斯转过头,灰绿色的眼睛对上她的。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
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的东西。
“我想让你看看。”
他缓缓说道,“看看你未来可能生活的地方,不仅仅是那个房间。这个庄园,这些花园,甚至远处的树林,它们都是我的,也将会是你世界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似乎想指向远方,但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
姜未想要躲开,但他手指的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接受它,适应它。”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度,“就像这些植物适应四季。反抗冬天是徒劳的,只会让你冻死。学会在寒冷中保存自己,等待或许会有解冻的一天。”
“如果我不想等待呢?”姜未迎着他的目光,尽管声音在寒风下有些发颤,但是却不肯退让。
“如果我宁愿冻死,也不愿意被你所谓的季节束缚呢?”
艾里奥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那就冻死吧。”
他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比四周的寒风更冷,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我会把你的冰雕,放在我最温暖的房间里,日夜欣赏。你的死亡,也不会让你获得自由。它只会让你永远属于我。”
他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冬日空旷的花园里回荡。
姜未听完之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冬日的空气冷上千百倍。
她猛地抽回一直搭在他手臂里的手,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撞上一丛坚硬带刺的、光秃秃的蔷薇枝条。
尖刺穿透单薄的衣裙,带来一阵刺痛,但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
只是用十分谨慎的眼神瞪着艾里奥斯。
然而艾里奥斯没有逼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看,即使是花园里最美丽的玫瑰,也有保护自己的荆棘。”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身后那丛蔷薇,“但荆棘伤不到园丁,只会让采摘变得更加有趣呢,也更能证明这朵花的独一无二。”
他向前走了一步,但依旧保持着一个礼貌而危险的距离。
“散步时间结束了,我想。”
他恢复了一贯假模假样的优雅语气,“外面太冷,对你的身体不好。我们该回去了。”
即使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要装。
他再次伸出手臂,等待着。
姜未看着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又感受着背后蔷薇刺带来的尖锐刺痛感。
然后等待她慢慢地从荆棘丛旁挪开。
然后,她再次将冰冷而颤抖的手,放回了他的臂弯里。
冬日稀薄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芜的花园小径上。
姜未的手搭在他的手臂里,她现在觉得自己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她有点想起了昨天晚上梦见的那条蛇。
这种触感好像。
他们沿着来时的石板路往回走,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响亮。
姜未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移动的脚尖上。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那条通往主楼的玻璃顶棚走廊时。
走在前面的艾里奥斯,脚步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姜未也下意识地停住,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金黄色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她没有扎起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发出疑问。
下意识的两人对视上,艾里奥斯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莫名的稚气。
艾里奥斯没有继续看她,只是微微侧过脸。
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冬日稀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走廊入口旁一丛被霜打得蔫头耷脑的植物上,又仿佛穿透了它们,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在喷泉边说出那些可怕话语的人不是他。
“书房里还有一些紧急的信件需要处理。可能是老达西先生留下的一些产业琐事,耽搁不得。”
他松开了手臂。
姜未的手臂因为失去支撑而轻轻落下。
艾里奥斯转过身,面对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刚才那种令人胆寒的笑意。
也没有惯常的嘲弄或冰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情绪都更让姜未莫名的不安。
“你自己先回去吧。”
他说道,语气就像在吩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沿着这条路走,穿过走廊,就是餐厅,你应该认得回房间的路。”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姜未回应他,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径直转身,迈步走上了玻璃走廊,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门后。
“咔哒。”
隐约传来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姜未一个人,被留在花园里。
刚才在室内和散步时勉强维持的一点暖意瞬间被掠夺走了冰冷瞬间包裹了她。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艾里奥斯消失的方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啊?他就这么走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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