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迫水的话音落定之后,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千里。
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什么人这么叫她了,自从为她取了这个名字的人消失在超级空间里以后。
有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拂过他们的眉眼。点头算是回答了对方,千里顿了顿,将目光移向他身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奥特战士,并不意外地发现,他正用一种交织着好奇与期盼的目光望着自己。
如此干净、也如此纯粹,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
“看来,我不用从头开始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了吧?”
将少女的神色尽收眼底,迫水拍了拍她的肩膀:“坂哲郎先生让你做最后的决定。毕竟是和……那么相似的存在,如果你觉得勉强的话,我可以先带他回去。”
这话他并没有特别避开梦比优斯,所以千里很容易就看到对方闻言低下了头,沮丧得就像是街上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猫。看来,年轻的战士正如她所料,在坂家并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结果。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坂先生理所应当不会留一个外表和宏人一模一样的奥特战士一起生活,不说那对梦比优斯而言并不公平,明明已经失去,却要无时无刻被那张脸提醒,他自己想来也无法承受。
人类,总是感情如此丰沛又矛盾的存在啊。
她有些出神地想。
明明需要,也明明渴望,可又坚定地拒绝近在咫尺的抚慰。宁愿痛苦万分,也要拼命维持那一点自尊,不肯在别人身上寻找逝去的影子。
“千里?”
或许是看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迫水担心地叫了她一声。少女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上前半步,站定在梦比优斯面前。
奥特战士慢慢抬起头。
“我觉得还是应该先询问一下您的意愿。”
千里黝黑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脸,有一瞬间变得极深:“既然坂先生不肯让您和他一起生活的话,您愿意先住在我这里吗?”
“我愿意。”梦比优斯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无法忘记坂哲郎的眼泪,尽管迫水说那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确确实实是为他而流。他擅自借用了宏人的样貌,没有想到那对于他所熟悉的人而言又会是一次多么残忍的提醒,既然千里也是宏人回忆里的一部分,他不希望对方也会因为面对着自己而感到悲伤。
毕竟,坂宏人对她而言,似乎是某种非常重要的存在。
【我不介意你继续使用这个身姿。】
梦比优斯记得,在自己提出会换一个人类外表时,坂先生是这么回答他的:
【只是,在这件事上你不应该只听从我的意见……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去见见那个人吧,就在山下的花店里。】
那时,坂先生的语气落寞而复杂,虽然对人类还不甚了解,但梦比优斯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千里是宏人重要的羁绊,重要到哪怕他是宏人的父亲,也不能不顾她的感受,替她做出决定。所以,奥特战士并不想在千里身上重复坂先生那样莽撞的错误,若是她不希望自己继续使用宏人的身姿,那他也毫无怨言。
而千里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看着梦比优斯,良久,久到连空气都似乎凝滞,对方脸上开始浮现出某种紧张。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外貌,梦比优斯做出的表情却跟坂宏人相距甚远。他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存在,千里想,而在这一刻,她大概也能理解坂先生看着梦比优斯的感受,就像是清醒地站在梦境里一样,虚幻中带着真实,无力中带着苦涩。
“我知道了。”
她依然微笑着,朝着迫水和梦比优斯点头:“那么,在地球需要您之前,就请待在这里吧。”
年轻的战士猛得抬起头,眼底浮现出类似于惊喜的情绪。
无论处于何种原因,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在地球上,以宏人的样子被人接纳。
“请多指教!”
用着来到地球后为数不多学到的敬语,他朝着少女伸出手,终于落定:“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日比野未来了。”
就当做宏人踏上了他没能踏上的星球,在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够过得幸福。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决意要背负起这样一个饱含希望的姓名。
“很高兴遇到你。”
同样伸出手与他回握,少女又笑了下,任凭最后一丝夕阳从自己眼中慢慢坠落:“虽然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但我还是想重新和你认识一下。”
“——我叫做千里,坂千里。”
请多指教,未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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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定可以把奥特战士暂时存放在千里这边之后,日理万机的迫水总监就迫不及待开着车走了,连个担忧的提醒都没有,只在夜色里给两人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看样子是非常相信她能把人照顾好。
并不知道他这种奇怪的信任从何而来,千里看着自己不说家徒四壁也简洁过分的起居室,缓缓在头顶打出一排问号。
“你知道人类要怎么生活吗?”
与未来对视半晌,她的大脑僵硬而缓慢的转动着,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跟新室友交换一下现有情报:“光之国会不会给奥特战士教这个?”
“会教一点。”未来想了想,点点头:“但没有很多。”
地球生存的常识他大概清楚,可更加细致的东西却不是仅从课堂上就能够学到的,这大概就是迫水先生会把自己丢到这里的原因。而千里看着这人充满信任的单纯眼神,难得沉默了下,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其实自己对于如何成为一个人类也并不精通。
“你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吗?”
掩下眼底浮现出的什么,她看了看窗外初上的夜色,叹口气,决定还是先给奥特战士打个预防针:“我这里现在基本什么都没有,大概只能先凑合一下。”
“我没有关系。”
而未来乖巧地摇了摇头,双手老老实实贴在身侧,礼貌地仿佛正在跟老师谈话的小学生:“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请不要客气。”
“……”
这基本上是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千里微微颔首,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示意未来自便,她在摆着盆栽的桌边坐下,开始回忆自己的柜子里是否还能翻出一套新的被褥和洗漱用具。在无果之后,又将主意打到了迫水身上,思索要是自己现在给他发短信,能不能让这位位高权重的总监大人良心发现,马上替她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已经走远的迫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窗外,夜色渐浓,星星也不知何时铺满了天际。千里从跑偏已久的思绪中抽身,任凭起居室里惨白的灯光倒映在眼底,刚一回神,就感觉到有人正不带恶意地注视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她抬起头,回望过去,并没有错过未来脸上一闪而逝的欲言又止。
“怎么?”千里顿了顿,放轻声音:“是有什么要问我吗?”
性格使然,她很难主动挑起什么话题,却也并不吝啬和对方交谈。未来看上去很明显松了口气,大概是意识到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生人勿近,于是也能问出那个他从刚刚开始就十分在意的问题。
“坂千里。”
他这么开口。出乎千里预料,倒是先强调了一遍她在地球上的姓名:“你姓坂。按照地球人类的命名习惯,你也是坂宏人的家人吗?”
“……”
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千里沉默了下。她其实至今依然很难界定自己和宏人的关系,就像奥特战士不久之前站在花店里,也很难正面回答她有关送花给谁的疑问一样,缺失了另一端的羁绊,无论用何种语言去形容都感觉会差了些什么。
“如果按照血缘关系的话,我并不是。”
于是最终,她也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坂千里’这个名字,是他给我赠予我的。”
“这样。”未来点了点头。
他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很多,却又很难理解其中所有的意义,这让奥特战士心底头一次生出某种渴望。他用了宏人的身姿,站在他的故人面前,却始终不会是他。这是残酷的现实,也是横亘在所有人心底挥之不去的伤疤。
“你能告诉我和宏人有关的故事吗?”
如果自己能够了解更多,得到更多关于他的记忆。那么,会不会就能更接近他,让千里、让坂先生这些与他建立羁绊的人们好过一点,不再露出这样不自知的难过?
奥特战士以为她不会拒绝。然而,就像是坂先生不肯与他一起生活那样,千里定定看了他良久,没有血色的嘴唇开了又合,最终也只是轻轻弯起,摇了摇头。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她默默垂下眼:“你只需要作为日比野未来就够了。”
“我不能成为他?”他问。
“你不必成为他。”而千里这么回答。
真正与自己拥有共同羁绊的人是无可取代的,也没有谁合该成为另一个人的替代品,那无论对谁而言都不公平。千里看着有点沮丧的奥特战士,知道急于寻求认同的他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一点,只能又叹了口气,却也很难再说出些别的什么增加对方的不安。
更何况,她自己也不是完全就能清醒地做到的——
哪怕从来都明白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千里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同样不能在那张脸看到如此落寞的表情。
【不可以看着别人难过的,千里。】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横亘在自己苍白半生中唯一的鲜活,在午夜梦回时缭绕于回忆里的温柔。千里想起坂宏人曾经在宇宙的星辉下这么开口,看着她身上被烧灼过的可怖伤痕,眼底浮现出的,也是同样一种夹杂着无力的哀伤。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又麻烦的生物,悲伤时会哭,痛苦时也会哭,只有来自他人的安慰才不会让他们心碎。】
【我现在很难过。所以,你能不能——】
或许是旧日的幻影太过浓烈,当千里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一如记忆中那样,伸手覆上了眼前之人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千里?”
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未来瞪大眼,有些惊讶地望去,无声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只是一种安慰的方式而已。”
大概是不太习惯跟不熟悉的人这样接触,少女别过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
“有人曾经告诉我,被别人摸摸头的话,就不会再感到难过。你……”
剩下的话,终结在同样覆上头顶的温暖里。
千里呆呆看着未来伸出手,学着自己的样子在她脑袋上抚了抚。黝黑的眼眸里仿佛落进了星星,又像是荒原上开出了花,璀璨得夺目。
“你也是。”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缱绻的呼吸声缠绵身侧。在被捂得温暖的夜色中,她听见他笑了笑,又凑近了一点:
“谢谢你能教我这个。”
所以现在,我们都已经不必再悲伤了。
对吗?
小梦天然撩XD
千里(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人间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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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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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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