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

*现代架空。私设如山。BE预警。

*叠甲:非专业人士治疗相关全靠百度 编,不能考究。

*再叠甲:主人公行为不代表作者观点,全部为剧情需要。

*bgm:我落泪情绪零碎

[我们一起去看极光吧。]

00. 原来诗和离别

第一次见到极光的时候我不过小小萝卜头一个,十岁不到的年纪,拽着家里人的衣角才能勉强不被人群冲散。那时候我埋怨他们带我来到这么个语言不通的地方,完全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替我做决定。直到我听见有人在惊叹才舍得抬起头去看天空。

幽深的绿色光芒铺满了半边黑沉的天空,它像天上翻滚的海浪,在我的一呼一吸间从天边一路走到了我的目光尽头。

它是奇迹。我那时如此确信,如此确信极光会给我带来奇迹。

01.听夜风绕过几条街

6月10日那天,医院的特级病房里住进来一对兄一弟,准确来说,是一对表兄弟。

丹尼尔作为主治医生,推开房间门之前还在想主任把他喊过去的时候那复杂的眼神和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任会这么叹气,直到他离开主任办公室,拿到了病人完整的病历单还是不明白。

他往病房的方向走,路上随手翻开了病历单,习惯性地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这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病历,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病人甚至未满十八周岁。

丹尼尔合上病历单,在病房前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得到了一声相当不耐烦的“进来”才推开门。

特级病房的装修相当完善,偌大的病房只放了一张病床和一张陪护床,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遮住,靠墙的位置放的是沙发和矮茶几。丹尼尔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站在茶几前抱着手用一种很不友好的眼神看他的紫眼青年,而是那个坐在病床边循着动静看向他的黑发少年。

他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瘦削、安静,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深邃又平静。丹尼尔猜测这就是他的病人。

“卡米尔,是吧?”丹尼尔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别紧张,你的家属在哪?”

“是我。”站在旁边的紫眸青年很生硬地开口,他放下一直抱着的手,歪着头看向丹尼尔,“有事么?”

“是这样的,这位家属,”丹尼尔自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相当警觉的家属怎么称呼,只能客客气气地开口,“关于卡米尔的病情——”

“——出去说。”他的话被很粗暴地打断了,丹尼尔看着他走向自己,目光冰冷,眉眼间是遮不住的烦躁,二话不说地先他一步往门口走去,丹尼尔只能跟上。他理解家属的心情,并且相当体贴地轻轻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门被关上之前,他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的蓝色眼睛。

02.秋天瘦了满地的秋叶

雷狮艰难地去理解自己面前这位主治医生提出来的一大串一大串生涩难懂的专业用语,最终盖棺定论:卡米尔脑袋里的是个恶性肿瘤。

因为位置比较特殊,所以手术的成功率不足20%,就算成功了也不能保证术后不会复发。也就是说,卡米尔能存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奇迹是不是从来不会出现,它是否仅仅只是个传说,给人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又在最后伸出手狠狠地把人拽入泥潭。如果奇迹真的存在的话,雷狮将后脑勺抵在医院雪白的墙上,半仰着头盯着天花白刺眼惨白的灯光,他想,为什么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雷狮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他在校门口接到的不是结束了十二年求学生涯,卸下一身重担的弟弟,而是被骚动的人群背出来的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的卡米尔。

雷狮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这么冷静过,他打电话联系医院,在嘈杂的人群中声音平稳地告知所有情况,在考点安保的协助下把卡米尔送上了救护车。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向来很稳的手此刻在止不住地发抖。他在周围滴滴作响的仪器中自我安慰般地想:一定会没事的。

被告知情况不太乐观、需要再做进一步检查的时候,雷狮也从未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后来他无数次想起,不曾不自嘲自己那时是如此的天真。

雷狮靠在墙边沉默地听完了丹尼尔提出来的几个治疗方案,没出声。丹尼尔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雷狮的回复。

过了好一会,雷狮才哑着嗓音开口道:“我会问一下他本人的意见。明天给你答复。”他在这里停顿了半晌,闭上眼缓了一会又再度睁开。他死死地盯着关得严丝合缝的房门,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最后生硬地补充了一句,麻烦你了,医生。

丹尼尔表示理解,他说让兄弟俩早做决定,因为病情不等人,治疗肯定是越早越好。雷狮颔首应了一声,转身推门又重新走进病房。

雷狮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紧抿着的嘴唇挑起一个弧度:“卡米尔,问你个问题。”

他反手关上门,状作若无其事地把丹尼尔刚刚给他说过的几个方案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我觉得还是看你自己,你觉得呢?”

卡米尔看着他,半晌又轻轻垂下眼,声音平稳:“既然医生说第一个方案成功率高一点,那就第一个吧。大哥,可以么。”

雷狮沉默地看着他越发瘦削的弟弟,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走上前揉了揉卡米尔柔软的黑发,故作轻松地问他:“那我待会找一下医生。行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雷蛰送过来。”

可怜雷蛰堂堂集团的太子爷,百忙之中还要任劳任怨地给两个弟弟当外卖员,他在电话里听雷狮大放厥词地点餐,隔着电话听见卡米尔时不时地帮雷狮找补一句,在一旁秘书紧张又关切的目光中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忍住锤了下办公桌:“我说,雷狮,你有完没完!”

雷狮报菜名的动静停了一瞬,又漫不经心地笑着说:“怎么,这就忍不住了?那你平时是怎么忍受那群啰嗦的老头的。”

“行吧,那你送两份粥来就行了。回头我把地址发给你。”雷狮最后哼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独留雷蛰一个人对着听筒里的忙音发愣。

等他看到雷狮的地址里明晃晃地写着“医院”,他这才觉出不对,反手又把电话拨了回去:“雷狮你个小——!”兔崽子。

“有什么事等会再说。”雷狮声音很平地打断了他的话,雷蛰一腔怒气被掐灭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地堵得他难受,“挂了。”

卡米尔看着雷狮很自然地挂断电话:“大哥,就这么告诉雷蛰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雷狮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转头看着他,“困了没,先睡会吧,等会我喊你。”

03.感性的句子都枯萎凋谢

雷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雷狮靠在病床边低头摆弄手机,卡米尔在床上睡得安稳。听见动静的雷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敷衍道:“来了啊。”

雷蛰拎着饭盒,铁青着脸:“雷狮,这是什么情况?”

“就这个情况。”雷狮把手机收起来,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例行告诉你们。”

雷蛰确实没资格指责雷狮瞒着他们,平心而论,从卡米尔来到雷家以后,一直都是向来不会照顾人的雷狮磕磕绊绊地陪着他长大。卡米尔从小一度不愿意叫他和雷伊哥姐,改口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至于雷狮,他从小就叛逆,除了卡米尔,还没有什么人能栓得住他。

“至于老头子和雷伊,”雷狮抢在雷蛰之前把话说完了,“随便吧,别让他们来这哭丧就行,我们还没死。”

雷蛰被他哽得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冲雷狮翻个白眼,毫无气势可言。

“出去说。”雷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压着声音说。

雷狮眉眼间一直有一股郁气,像散不去的阴霾笼罩在他的头上。就好像他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他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卡米尔,确认他睡熟了以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有时候他自己都感慨,原来他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你想说什么?”雷狮抱着手瞥着雷蛰,一副警惕又不耐烦的模样,“医院我找的,医生也是我托关系找的,和你无关,别多管闲事。今天把你喊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以后大惊小怪的。”

他侧身让过推着小车路过的护士,盯着地上骨碌碌转过去的车轮远去。其实他一直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在医院里送走了他的妈妈,虽然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但那种对医院的排斥是洗不掉的。

雷狮向来以为自己没什么好怕的,直到现在他终于发现,与其说是害怕死亡,不如说是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他也愿意拎着锤子上刀山下火海地大闹一番,只要他能留得住卡米尔,他做什么都可以。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又如何?他做事为达目的向来不考虑后果,可现实到底不是神话,他雷狮到底也只是个凡人。

雷蛰看见雷狮眼底藏着他本人都没发现的堪称惶恐的情绪,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说:“有事随时找我。”

雷狮用一种看什么珍稀物种的目光打量他,雷蛰又差点被他惹毛:“你那什么眼神!”

雷狮:“那你愿意每天来送饭吗?”

04.邮寄出感觉,夹一束白玫瑰

雷蛰又被雷狮气走了。

卡米尔看着雷狮一个人推门进来,看起来心情很好,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刚睡醒,嗓音带了点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大哥?”

雷狮略微有些出神,他想起先前每一个早晨起床时卡米尔都是这副模样,没有平时故作成熟的模样,更像一个活泼的高中生。他一直维持着推门的动作,直到身后突然传来护士的对话声才回过神:“饿了没。”

卡米尔想了想:“还好。”他坐在床上又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雷狮拦住了。

卡米尔迷惑地看着他,雷狮也不解释,拎过保温桶,掀开盖子:“你躺好。”

卡米尔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雷狮到底是不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受什么刺激了:“大哥,我好像是手脚完好的?”

“你睡傻了吗?”雷狮盛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递给他,这应该是雷蛰让家里的厨子熬的,味道闻起来就很熟悉他看着卡米尔,挑起一边眉毛,“怎么,还需要我喂你吗?”

误以为雷狮要喂他的卡米尔控制不住脸颊发烫,他一手抬起准备接碗,一手不自觉地去摸耳尖,他一害羞就这样,目光闪躲。

雷狮反倒是不把碗给他了,他难得起了玩心,没等卡米尔开口就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可以满足弟弟的需求的。”

他眉眼含笑,卡米尔一看就知道雷狮在调侃自己,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那就谢谢大哥了。”

雷狮满意地拖过椅子坐下来,舀起一勺,吹凉了再递过去。卡米尔垂着眼,一口一口吃掉勺里的粥。瓷质的勺子碰撞碗壁撞出轻微的响声,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卡米尔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也是雷狮照顾他。雷狮执拗地觉得家里的保姆会伤害年幼的卡米尔,先前从没照顾过人的小少爷坚持要照顾弟弟,给他喂饭。即使照顾人也是霸道的不容反驳,他驳回了卡米尔要自己吃饭的申请,学着记忆里或者电视里其他人喂饭的姿势舀起一勺粥喂给卡米尔,又因为第一次没有经验,烫得卡米尔眼泪汪汪的。自那以后雷狮吸取教训,知道要吹凉了再喂,还无师自通地学会自己先尝一口试试温度。

“怎么样。”雷狮一勺一勺地喂他,颇为自得地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有水平的。”

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骄傲的,但卡米尔还是配合地点点头附和他。

——对,没错,大哥说的都对。

直到喂完一碗的粥雷狮才停手,他抽出一张纸递给卡米尔示意他擦擦嘴。他弯下腰,和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对视上。卡米尔和雷狮的眼型很像,瞳色却完全不同,那一双蓝眼睛应该是遗传了他的父亲,像雷狮曾看到的天空,干净又漂亮。他不说话,卡米尔也不开口,躲躲闪闪的不愿意和他对视上,似乎是不太习惯这么近的距离,雷狮甚至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在微微颤抖。

在此之前,雷狮很少这么近距离面对过卡米尔,近到能听见面前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耳边的如雷贯耳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交错在一起。好像他们之间的命运线也该是如此交缠在一起,故事还很长,时间还有很多,很多话都可以慢慢说。

雷狮垂下眼,轻笑一声:“害羞了?”他主动拉开距离,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雷狮很喜欢摸卡米尔的头发,揉一下就会乱成炸毛,很可爱。

“没有。”卡米尔矢口否认,“大哥,我也不小了。”所以可以不要再揉我的头发了吗。

雷狮假装没听懂卡米尔的潜台词,转身从保温桶里又倒了点粥,草草几口解决了剩下的东西。雷蛰口是心非,带来的份量刚好够他们两个人。雷狮一边收拾碗勺一边思考,既然雷蛰没拒绝他提出的“每天送饭”的要求,那他是不是可以点餐了。

“大哥。”雷狮又冷不丁听见卡米尔喊他,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卡米尔靠在病床上,黑发衬得他的皮肤更显苍白,窗外灿烂的阳光顺着没有窗帘遮挡的玻璃窗直直地照射进来,他看上去脆弱的像是即将在在阳光下消散。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海洋,深藏着漩涡像是要将人淹没。

“怎么了。”雷狮直起身,等了一会,见他没了下文,又挑了挑眉,问。

卡米尔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没事。”

05. 冷的咖啡我清醒着 一再续杯

日历又翻过几页,丹尼尔联合医院的其他专家开了两天的会,最终确认了治疗方案。

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是,第一阶段的治疗相当的顺利,甚至还超出了一些预料。他们欢欣鼓舞地准备接下来的治疗,甚至做好了修改治疗方案的准备。

可现实却是给人一个甜枣又打你一棍,第二阶段的治疗刚开始,卡米尔的身体就出现了很严重的反应。

因为呕吐、食欲不振,卡米尔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雷狮最喜欢摆弄的那头柔软的黑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最开始他揉弄卡米尔头发的时候顺手捋下来几根的时候还会故意放在手心展示给卡米尔看,然后挑眉笑着说: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自己头发变少了。后来时间长了雷狮也不愿意提了,他搂住弟弟瘦削的身体时看见不自觉飘落的发丝只能沉默地捡起来丢掉。

卡米尔其实都知道。

他见过他的主治医生带着实习医生在走廊上争得脸红脖子粗,见过雷狮偷偷把他掉落的头发藏起来再扔掉,也见过雷狮半夜拿着烟盒去吸烟区靠在墙上一根一根地点着烟。

自从卡米尔住院以后雷狮就很少再离开医院,就连打火机都是顺手在医院门口的小店里买的,是那种看着就很廉价的饱和度很高的塑料壳子。他低头点烟,暖橙色的火光在他指间闪烁,映照在他紫色的瞳孔中。雷狮轻轻地垂下眼,跳跃的火光就在他的眼睛里消失,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任由烟雾肆意地弥散在空气中也不去理会。

卡米尔看着雷狮背着光垂着头坐在那,一时双腿如灌铅般沉重,怎样都挪不动脚步,像有不断生长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疼痛随之蔓延上来,甚至比化疗带给他的疼痛还要更甚,疼到他喘不上气。

他站在昏暗的走廊上,不远处是亮着灯的吸烟室,医院住院部长长的走廊被黑暗笼罩,像一只匍匐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怪物,几乎要扑上来将他吞噬。那天晚上卡米尔在吸烟室外面站了很久,直到雷狮站起身准备离开时,他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去,匆匆回到病房躺下。

几乎是刚躺下,雷狮就轻轻地推开门。他脚步很轻地走到床边,卡米尔侧身躺着,背对着门的方向,也背对着雷狮。他闭着眼睛装睡,雷狮的气息近了,身上混杂着浓浓的消毒水和烟草味,称不上好闻。

卡米尔听见雷狮很轻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他的后脑勺上,他以为那是雷狮的手,这只手随后又落在他的被子上,掖了掖他匆忙间没有盖好的被子。

然后雷狮离开了,过了一会又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卡米尔猜测他应该是去洗澡了。

卡米尔翻了个身,平躺在病床上,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

视线被遮挡住以后,其他的感官在黑暗中反倒是更加灵敏了些,耳边的心跳声沉重有力,一下、又一下,这个声音来自他的胸腔,那是证明他还活着的最有力的证据。他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又再度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的轻微的刺痛顺着神经末梢一路传递到大脑。

他痛苦,但是他还活着。

或是像一个灿烂的春*——

在夜里宁静而阴暗。

06. 门外的蔷薇带刺伤人的很直接

七月走向尾声的时候,窗外愈发聒噪的蝉鸣宣告这个夏天正式进入**,即使是早晨太阳的威力却丝毫不减。

第二阶段的治疗差强人意,肿瘤的大小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在新的检查报告里甚至出现了转移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卡米尔的生命几乎是进入了倒计时,没有人能预料到他的病情发展的这么快,甚至再回想起第一阶段的治疗顺利结束的那天,已经是恍如隔世。

那天雷狮久违地回到了家中。自从卡米尔住院以后他就一直在医院里陪护,虽然医院里请了护工,但他总是要自己亲眼看着才能放心。他几次回家都是匆匆而过,只不过他这次回来是帮卡米尔找一个笔记本。

据卡米尔本人的说法是:一个教科书大小的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比较厚,大概放在他书桌靠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本子上还放了一支黑色的水笔,想让雷狮一起带回去。

雷狮好奇为什么卡米尔会对这么一个笔记本的位置记得这么清楚,不过弟弟提出来还是要满足的。他欣然接受了卡米尔的请求,回到了这里。

自从卡米尔上了高三以后雷狮就很少再进卡米尔的房间,雷狮平时学业也忙,偶尔还会直接留宿在学校里,两兄弟各忙各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天连一次面都见不到,直到雷狮敲开卡米尔的房门,躺在卡米尔的床上沉思一会再默默地离开;或者是卡米尔敲开雷狮的房门,默不作声地将头抵在雷狮的肩膀的位置,然后雷狮就会伸手给弟弟一个拥抱。卡米尔矮了雷狮不少,为此他还愁过很长一段时间。

卡米尔的房间很干净,虽说住了很长时间的院,但是请来的家政阿姨还是会按时按点地来打扫卫生,以至于房间没有覆上一层灰。书桌上按顺序摆放着高中三年的练习册和教科书,五颜六色的便利贴贴得满桌都是,写满了英文单词。

雷狮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就带着卡米尔搬出来住了。他嫌雷蛰啰嗦,嫌老头子规矩太多,还有一个雷伊常驻国外不回来。

那时候雷狮的高中部离卡米尔所在的初中部仅一墙之隔,有时候雷狮上烦了自习课就会翻墙过去找自家弟弟。他倒也不把卡米尔喊出来陪他一起翘课,就喜欢大摇大摆地往卡米尔的手心塞一张纸条或是带来的小蛋糕,然后在教导主任又惊又怒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卡米尔喜欢甜食,雷狮就等卡米尔放学以后骑着小电驴穿梭在大街小巷,与他同班的好兄弟帕洛斯和佩利一起往城市的犄角旮旯里钻,却总能找到不显山不显水的店铺让人大开眼界。

夏天头顶吱呀吱呀转个不停却只能掀起热风,雷狮把试卷折起来当做扇子。雷狮老神在在地浑身煞气地坐在那,一边扇风一遍骂没空调的地方热死了,佩利连声附和他,帕洛斯笑着没说话,又偶尔插嘴问卡米尔味道怎么样。

后来卡米尔问雷狮为什么找到的都是甜品店。雷狮语气自然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喜欢甜食,不然费什么劲。

雷狮顺利地找到了笔记本,他拿起笔记本,顺理成章地露出了下面的本子,雷狮想了想,把下面的本子一起拿起带走。

而他一回到医院,就被丹尼尔拦在了病房门口。

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被告知弟弟脑子里长了个肿瘤的初夏,雷狮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他的左手还抱着两本刚刚从家里带来的本子,右手垂在身侧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他想拽着面前医生的衣领让他再说一遍,却只能点头,故作理智地问“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

别说卡米尔现在的身体情况不符合手术条件,就算强行把手术做了也无法避免术后并发症,更无法阻止病灶的转移。这几乎成个无解的难题。

丹尼尔离开之前和雷狮简单说了一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最后委婉地劝他“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雷狮早忘了丹尼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他在病房门口一直站到腿脚几乎失去知觉,路过的陌生人投向他的目光中或多或少带了点怜悯,扎眼的很。他想暴起把这些人全部揍一顿出一口恶气,然后恶狠狠地告诉他们:少咒我弟弟,他好得很。但他不行。他甚至挪不动一下沉重的脚步。最后是口袋里不断嗡鸣的手机唤回了他的意识。他咬咬牙、挂断了电话,下意识整理好衣领,单手推开了病房的门。

循着声音看过来的卡米尔正靠在床边,手上是雷狮先前帮他找来打发时间的诗集。他歪了歪头,喊他:“大哥。”

雷狮应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他走过去,佯装无事地把两个本子都递了过去。他拖过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卡米尔翻开了那个硬壳笔记本。

在扉页的正中央,贴着雷狮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拍的他们的合照。卡米尔回头看了一眼雷狮,雷狮不明所以地回视,眼神里带着询问。

卡米尔沉默地摇摇头,翻过一页,拿起笔,又停顿了一瞬,在空白的横线纸的第一行,写下“遗愿清单”四个字。

原本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的雷狮下意识地站起身,他伸手抓住卡米尔细瘦的手腕,在卡米尔回头看他的时候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近乎失态的自己。

他的瞳孔因惊慌而猛然放大,嗓子几乎干涩到说不出话。理智像紧绷着的琴弦骤然崩断,他在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极力躲避的到底是什么。雷狮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控,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故作轻松地开口:“卡米尔,这是——”

“……大哥。”卡米尔很快地打断了雷狮的话,另一只手抓住雷狮的手腕,移开目光不再愿意和雷狮对视,有些忐忑地开口,“你听我说——”

“我想试一试,大哥。”卡米尔垂着头,声音平稳,“我不想认输。”

他终于再一次抬起头,一双盛着水汽的蓝眼睛望向雷狮:“至少现在,我想好好地活一次。”

雷狮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很快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当是什么,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给自己立个遗嘱。想做什么就去做啊,反正有我在。”

他伸手,轻轻地将卡米尔搂入怀中,卡米尔身上温热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病号服传到他的手心,又顺着手掌一路烫到了心脏。雷狮闭了闭眼,下巴抵在卡米尔的头顶,另一只手抱住他的后脑勺,那是一个极富保护意味的拥抱。他略微低头,若即若离地吻了吻弟弟的发顶,低声问:“有计划了吗?”

卡米尔靠在雷狮的怀里,点头:“是的。这个本子本来是想留作高考后和大哥有关的一些未来规划……现在用也不算错。”

“想好要做什么了么?”

卡米尔想了想,说:“想去看极光。”

07.过去被翻阅结局满天的风雪

雷狮幼时曾岁家人一起去北欧看过一次极光。那时卡米尔还没来到他们家,雷狮对这种自然景观其实不大感兴趣,他向往热闹的游乐场,喜欢那些刺激的游乐项目。悬空倒转的时候脚下是天空,头顶是大地,世界在视线中完全颠倒,大脑一刻不停地提醒他在失重。他在这之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在周遭的尖叫声中畅快地大笑出声。他喜欢这种感觉。

因此在最初抵达芬兰的时候,雷狮一度很不高兴。他不想去找圣诞老人,他对极光不感兴趣,他对这次的旅行充满了怨念,尽管他一再反对,家里人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只能窝窝囊囊地跟着家人的身后。更让他生气的是,旅客太多而他的个子不高,很容易被人群冲散,以至于他必须要攥着父亲的衣角。

也不是不能拉雷蛰的衣服,但雷狮就是不乐意,雷伊的也不可以。

“还有别的吗?”雷狮撑着脑袋看着弟弟在本子上勾画。

卡米尔歪了歪脑袋,沉思了一会,写上一条“去大哥的学校里逛一圈”。

雷狮看乐了。他当年升入大学的时候卡米尔还在学校里“坐牢”,没时间送自家大哥上学,也遗憾错失了去校园里转一圈的机会。

没想到还在惦记。

他拖过本子,接过笔,大笔一挥在下面一行写下“尝尝大学食堂有多难吃”。雷狮的字龙飞凤舞的,相当张扬,和他本人格外的相像。相比之下,卡米尔的字就工整了很多,笔锋锐利,锋芒毕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上下排列,倒是看着就挺和谐,雷狮仔细地欣赏了一下,又把本子递还给卡米尔。

卡米尔拿回本子,不自觉地笑了。他又在雷狮的字下面添了一行:和大哥一起旁听一节课。

雷狮伸出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佯装指间夹了一张卡,往卡米尔身上靠了靠:“大学生一日体验卡,怎么样?”

卡米尔伸手轻轻握住了雷狮的手指,认真地说:“只要是和大哥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亲手做一次蛋糕、看一次日出、和朋友告别……

雷狮看着他一条一条地往下写,玩笑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卡米尔停下笔,侧过头去看雷狮,他弯了弯眼,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暂时保密。”

00.可以没有结尾

我们去芬兰的那几天运气不太好,遇到了连日的阴天。在乌云的遮盖下见到极的概率光无异于卡米尔当场告诉我他的病好了。

开个玩笑。我们没见到极光,卡米尔的病也没有好。

为了不耽误后面的计划,我们只好先一步离开了芬兰,商量着要把这个行程再度安排在计划的最后。

我们谈论着不存在的以后,以为自己还有未来。

我带着他突然回到了学校,结果把我导师吓了一跳。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最后我拉着卡米尔扬长而去。他问我导会不会找我的麻烦。

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无所谓,想找就找。

时间步入深秋,正常的大学生活早就该步入正轨,想旁听一节课容易的很,随便找个教室都是。我还贴心地问了卡米尔想听什么类型的课,得到的答案是都行。

好吧,那就随便。

最后我们抛硬币选出楼层和教室,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里浸润了整整一节大课,感觉思想得到了升华。

我带他去食堂常去的窗口,食堂阿姨夸他长得俊,给他多加了至少一半的肉,还说他太瘦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多照顾照顾。

我笑不太出来。

因为那时候卡米尔已经不太能吃得下东西了,根据医生的建议就是少餐多食。最后那一大盘的肉还是进了我的盘子里。

我没问他为什么先前有那么机会都不愿意踏入我学校的大门。有些问题的答案我们心知肚明。

无论有没有结局。

直到最后清单上的心愿都没有做完,它和我们之间的故事一样没有结尾。而在整个故事当中,都没有奇迹的出现。

我在卡米尔离开后的第二年冬天再度回到了芬兰的圣诞村。这次没有意外,我见到了极光。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初我们一起见到了极光,会不会就不那么遗憾。事实上,很多事情并没有如果,而我也不觉得遗憾。因为有些故事本就如此。

我们曾在寺庙一起许过愿,把写下心愿的木牌挂在据说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树上,树上挂着数不清的木牌,有的还崭新,有的却早已在风吹日晒中褪了色。这棵树沉默地伫立在这里,横跨无数光阴又见证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

我把木牌扔到最高处,据说挂在那里很灵验。木牌下红色丝线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像无解的命运。

-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爱情、亲情,还是友情。要是让我随意地下个定义反正我是不愿意的。

——那就不去定义了吧。

或许你就是一只本该轻盈的白鸟,在我的身边短暂落足,但终究是要飞走的。那你没看过的极光,没走过的路。我替你去看,我替你去走。

你一定要看见。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

你下辈子一定要幸福。

我不信神明,但我还是希望,在某一个我看不见的世界里。

我会抓住你的手,带你离开无边的黑暗。

然后告诉你。

春天一定会回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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