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团全体都有!占领县衙!把反动派赶出我们的家乡!冲啊!”
喊杀声震天,英勇的起义军如潮水一般向县衙涌去。安源煤矿民团的任务,就是在一小时内拿下安源县衙。这里是全县最高的位置,也是安源反动军队的指挥中心。而且县衙附近守备兵力薄弱,只有县长手下的一个纠察队,所以相对于其他战略要地较容易。王耀明白,没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民团是无法承担正面战场的任务的,于是把这个被四面包围、唾手可得的山芋送给了安源民团。
王耀的判断很准确,民团战士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次立功的机会,纷纷如下山猛虎般向敌人阵地冲去。
然而,越是被重重围困的敌人,越容易作搏命的困兽之斗。
“小五同志!跟紧我!别冲到前面去!”伊万握紧手中步 / 枪,低声对小五说道。
从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仗的小五听见隆隆炮声,又是兴奋又是恐惧,跟在伊万身后跃跃欲试。
伊万看着拥挤的队伍心急如焚,在人群中大声呼喊,“不能这么冲锋!散开!散开!”
街道狭窄,如此密集的冲锋,速度快不了不说,在机枪阵地面前就如同活靶子。
但是民团队长冲在最前头,遇到的敌人也都丢盔弃甲地往县衙府邸逃窜,民团队员们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哪还听得进战场上一个“小兵”的话。伊万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
伊万无声地叹气,瞟了一眼小五,却正好发现这家伙也被带动着准备冲出去,他急忙伸手把这个冒失的小崽子揪了回来,“干什么去?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小五不理解,“为啥?”
伊万懒得跟他解释半天,索性套了个最简单的借口,“你,要保护我!不然你怎么跟王营长交代?”
小五被呛住了,只得愤愤地刹住脚。
“不往前冲,就龟在后面干瞪眼啊?那我们上前线来干什么来了?”
“我说过,上前线不等于送死!”伊万深深体会到了大佬带热血萌新的痛,心累道。
“我们没法干预别人,那就在战场上做好自己的事情。”
拐过街角,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发炮弹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冲锋的人群中,顿时血肉横飞。紧接着县衙内,几挺机枪疯一样地朝人群倾泻子弹。
肌肉被撕裂的闷声和骨头被打碎的脆响甚至可以被清楚地听到。民团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一时间,冲在最前头的士兵哀嚎着倒下,跟在后面的兵被吓傻,开始往后退却,而后面的兵不明所以还要继续往前冲,又加上通往县衙的道路坡度大、第一排的民团队长当场牺牲,队伍群龙无首,产生了严重的拥挤踩踏。
没见过血的部队,在出现伤亡的一瞬就会军心大乱,这是每一支军队初战都要经历的考验。虽然马上有人接替指挥,大声呼喊不要乱,重整队伍,但是效果甚微。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成为大炮的活靶子。
伊万拽住小五,费尽全力挤到街角。小五被吓得不轻,因为刚刚他旁边一个人被机枪打中,肠子淌了一地,却还没死,在地上痛苦地叫唤着,又被前面退下来的士兵一脚接一脚地踩过……
这只是现代化战争的其中一颗獠牙而已,他们还没有窥清全貌。
小五这才明白伊万此前跟他说的“很可怕”到底有多可怕。
不仅仅在于有人死,而是你必须要习惯有人死,习惯有很多人死。
但是他之前只是一个善良的种地人家的第五个小孩儿,才刚十六出头。
他几近崩溃了。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给他惊出一身冷汗,但同时,他的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待会儿,我说开枪,你就朝县衙放几枪。不用瞄,直接打就行。”伊万低声说。
小五脸上带泪,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
伊万抹掉脸上的煤灰,露出那双傲人的紫色双瞳和素白面孔。在混乱的人群中分外显眼。
他在一捆茅草上架起步 / 枪,冷静地上膛,瞄准。
砰。伊万扣动了扳机。县衙围墙上的一挺机枪顿时哑了火。
再次上膛,伊万移动枪口,马上又扣下扳机;再上膛,瞄准,再扣扳机……
嗜血般的炼狱,此时却像是在复习一道公式,在多次的机械重复中被逐渐化解。
县衙一共五挺机枪,起义军手中分发的汉阳造弹仓内可容纳五发子弹。伊万连开五枪,弹无虚发。战场上有一瞬没了机枪的声响。
“开枪!”伊万的大嗓门几乎能把小五震聋,他相信旁边人也都听到了。
小五顾不得犹豫,举枪就射。
伊万也不闲着,重新推入子弹。县衙那边,军官逼着兵士接盘哑火的机枪继续射击,但是他们不懂变动位置,伊万就一敲一个准,专打机枪手,哪里机枪开火就敲掉哪里。
这些举动非常有效果,见到有人反击并且得手,溃败的部队停止了后退,而停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的人也纷纷从迷糊中清醒,开始反击。负责重组阵型的同志们终于稳住阵线,重新组织部队发起冲锋。
“散开往前冲,不要聚团!边冲边打!打不打得准不要紧!”伊万大吼。
周围人都看到了伊万刚才出色的表现,所以出于活命的本能,大多数人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接替指挥权的高官,纷纷照做。
有效的攻势终于被组织起来,伊万这时身先士卒,不断激励周围兵士。他很清楚,能否攻下县衙就在这次冲锋。否则以刚才火力判断,县衙内还有敌人的炮队,继续待在原地不动只可能被大炮轰成碎渣。
所幸伊万的专打机枪手成效显著。纠察队战斗意志并不强,见伤亡扩大便再无人愿意接手机枪。没了机枪,起义军再无任何阻拦,众人合力撞开了县衙大门。敌人战意尽失,竖起白旗投降。革 / 命的红旗最终插上了安源县衙的围墙。
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欢呼。因为战功与战损两相对比,就显得非常现实。
保安队因为失道寡助,起义前就已经流失大半,固守县衙的就只有百十来个罪大恶极的残部而已。攻下县衙,他们掌握的也只是几挺机枪、一门山炮罢了。
一小时,一百人,最高指挥阵亡。这就是他们在第一场战斗付出的伤亡代价。
为什么说战场是血与火的熔炉,因为不够强大和冷静的人,进去了都出不来。
九月的残阳斜照在疮痍的县城内,洒在南归的雁群身上,红得仿佛鲜血。
“顾问同志。”
忙着清点剩余人枪的伊万听见怯生生叫他的声音,回过头。
小五站他身后。虽然这家伙第一次上战场被吓得哭鼻子,现在脸上还残留着对刚才的后怕,但他站得笔直。
“你说过战争很可怕,我见识到了。”
伊万笑出声,“难为你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我会看着你的。”
小五狠狠摇摇头,“我是想说……虽然我刚才确实怕了。但我还是想给我家人报仇。所以顾问同志,……怎么才能会打仗?怎么才能打仗时候不怕?”
伊万的笑容淡了。他用下巴往旁边指了指。小五顺着看过去,看到了担架兵在抬运尸体,顿时有点犯恶心。
“看到那个死人堆了吗?”伊万意有所指地说道,“多在里面滚几遍,就会了。”
然而他的心绪不在这里,否则他不会说出这么对死去战友不负责任的话。他的心思全在另一个战场——萍乡。
王耀所面临的战事,远比他这里困难得多。
今天难得有空,直接爆肝更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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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血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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