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城。
城门紧闭，几个站岗执勤的兵痞在城楼拄着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安源那边的叛匪还没剿灭吗？我看县衙那些大老爷都收拾细软去省城了，就留我们民团在这儿看着。”
“昨天外边巡逻的不是传信儿回来么，叛匪现在在打萍乡城，哪顾得上咱们这边。萍乡城高墙坚，叛匪就那么点人，怎么可能啃得下来。”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痞子笃定地说。
“但省城何主席都急坏脑袋了，这伙叛匪估计没那么简单吧？”
“这……不好说，咱在这儿也不知道萍乡那里是什么情况啊……”老痞子摸摸下巴，冲城楼另一头喝道，“喂！今天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没有？”
“没呢！”
“嘿——奇了，早上出去的，就是爬现在也能爬回来了……”
“头儿，咱要不也跑吧。大伙儿都是图口饭吃才给那些老爷们扛枪，要叛匪真打过来了，轮打仗咱也不是个儿……”
“走？走哪去？”老痞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身家都在城里，出了城，咱不就成了没了家的野狗啦？！”
“而且，那帮大老爷不在，城里全部东西现在都是咱的！城里的人也都听咱的！”老痞子咧开嘴，露出几颗丑黄的烂牙，“在浏阳能过当爷的日子，出了城，你还得给别人当孙子。”
突然，远处噼噼啪啪传来枪响，似乎有人在外面激烈交火，城楼一众兵痞都吓了一大跳，有的甚至枪都没拿稳，啪地就往地上一趴。
“叛匪打过来了！叛匪打过来了！”众人乱作一团。
“都他妈别瞎吵吵！”老痞子吼了一声，勉强把要逃跑众人都按捺下来，“匪呢？！人都没看见就自乱阵脚！有点出息没有？！”
他战战兢兢地探出头观察情况，只见县道的尽头窜出一支灰头土脸但穿着至少还算统一的队伍，没有旗号，阵脚也很乱，一伙人乱哄哄地朝这里拥来。
“不像是叛匪啊……”老痞子有些懵。昨天的探子汇报的情况是叛匪极其有组织有纪律，都是不要命的主儿，但这伙人看着就不像是有组织的。
没等他脑子转过弯儿，那队兵走在最前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就没命地狂喊：“守城的！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老痞子更摸不准了，扯着嗓子回问，“你们是哪里的？”
军官一瞪眼，爆了句粗口，“老子是萍乡守备团的！别**愣着了，混蛋玩意儿！快开门！叛匪攻进萍乡了！你丫想死老子还不奉陪呢！”
萍乡丢了？众兵痞大惊失色，老痞子看看那些人的言行举止，确实像萍乡那些守备团的作风，于是急哄哄地下令开门。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但等那伙人接近之后，却突然像是集体“变了个人”一样，沉默不语地迅速进城，门后的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控制住了。紧接着一声呼哨，四周响应般喊杀声四起。
“我**的！上当了！”老痞子意识到被骗，气急败坏地大声叱骂，刚想组织身旁还能指挥得动的几个兵痞赶紧溜号，城楼上已经上来好几个义军把他们团团围住。
“缴枪不杀！”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痞子心里恨恨想道，放下了手里的驳壳枪，跪地上露出讨好的神色。
王耀跟着大部队进城，这次难得的胜利终于让他几天来脸上的阴霾淡去了些。起义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低估了这些地方反动势力的抵抗烈度，以为义军真正需要看重的敌人只有省城里的正规军，因此在萍乡城下强攻吃了不少的亏。
这些反动派平时县里乡里横惯了，自然不会轻易地交出搜刮所得的一切，会调集一切力量负隅顽抗，不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于是他及时调整了进攻的方式，制定了这次的奇袭计划。他借着前段日子进攻萍乡来制造假消息麻痹城里的守军注意，以此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王耀本来预估城里的守军会有点疑心不肯开门，只是让假装成溃兵的先头部队过去扰乱一下对方军心，绕过浏阳后再回头和主力部队前后夹击，没成想守军直接打开城门，放先头部队进去了。
王耀复盘完整场战斗的过程，正好负责联络的副官过来，“王营长，有安源民团部队的消息了。”
“怎么样？”他一下子把自己从思绪里拔了出来，略带急切地问道。
副官低声说，“民团已经攻克安源县衙，但是进攻的时候伤亡惨重，队长也牺牲了……”
王耀一愣。他本来以为安源县衙是个很好攻下的目标，所以才放心大胆地把任务交给了煤矿民团去完成。看来的确不能低估敌人的抵抗意志……
“他们现在还停留在安远县？”
“这个不清楚。”副官声音更低了，“钟团长说，由于缺乏核心领导人员，民团……可能后续很难再配合我们大部队行动了。”
“缺乏领导人……”王耀重复了一遍，随后他的声音都气得抖起来，“缺人就不能再派人去指挥吗！我们总共才两千多人，民团就占了五百人！”
“钟团长说，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向长沙靠拢，和其他两路起义军汇合，如果再去顾着民团的话，可能部队的整体速度都会受到影响……”副官道，“钟团长已经给安源的电台发报要求他们化整为零分散撤出安源城，自行找方法与大部队靠拢。”
王耀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不扯淡吗！没经过正规训练的民团如何‘化整为零’？撒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这五百人作为重要的起义力量，总得派人去组织！”
更重要的是，民团化整为零了，那伊万怎么办？虽然他是苏联人，反动派不一定敢动他，可万一呢？万一有个不识货的突然冲他开一枪……
副官眼见王耀突然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行装，急急忙忙拦住他道，“王营长！您是我们营的指挥，谁去都行，但您不能去啊！”
青年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他从没这么后悔过自己的决定。自己对伊万的干涉本来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让他远离战场，但现在安源民团如果化整为零后自行解散，伊万那边反而会成为最危险的地方……
“……部队今晚在城内休整，另外催促后续主力部队快速跟上我们。天亮后，我们继续前进。”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恢复了冷静。
副官松了口气，立正敬礼后离开了。
指挥室里安静下来。王耀低头看着自己的行李，伊万送他的那间蓝色长衫一直在衣服的最上面，他抚着软和的面料，一瞬间有点崩溃。
伊万决定留下来的时候他很开心，但如果当时他执意要伊万回苏联的话，他现在就不会这么不安了。王耀啊王耀，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啊……青年伏在那件长衫上痛斥自己。
国灵虽然没那么轻易会死，但他们的身体构造和强度与常人无异，他们会痛，会受伤，会缺胳膊少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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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奇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