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今日稍晚时,大部队就回城,刘邦是不能睡一整天的,只又抱着张良赖了一会床便起了。

两人收拾完打开屋门,雪已停了,院内覆着厚厚绒白,唯有石板路被人扫了出来。

“冷么?”刘邦伸手捏捏张良微凉的指尖,“要不回去加点衣裳。”

张良笑着看他,无奈道:“我又不是稚童,怎会不知冷热。”

刘邦却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这人单薄,虽没到弱不胜衣的地步,但看上去也是弱质芊芊地随着寒风飘。

“我屋内有几张狐狸皮,到时候叫人帮你做件衣服。”刘邦没管他同不同意,又握住他手腕,与他一同往前走。

张良抬头,看黑枝覆白,积雪沉甸甸的垂在上面,心生坏水,笑道:“如今物资短缺,御寒的该是主公才对。”

“你这人……”被这样唤,刘邦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转过来看他,“你主公不怕冷。”

“不怕冷?”张良探到袖中。

顷刻间,刘邦不解他狡黠的笑,只见侧边有光一闪,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躲,满满枝丫的雪簌簌压了他一头。

张良“噗嗤”一声笑出来,却见刘邦把身上的雪一抖,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

他察觉不对,刚拔腿想退,就已经被跨过来的刘邦扑倒。

雪花扬起,两人在柔软的雪地里滚了两圈,张良被按在雪丛里,微喘着气看刘邦把刚刚那枚作乱的钱币竖到二人面前。

“正经人不干这事儿,我伤心了,”刘邦拿钱币敲敲他鼻尖,惹得张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嗯?”

张良把钱夺回来塞回袖子,了无痕迹地往后退:“那你伤心就是,实在哭鼻子了,我再来哄你。”

“哄?怎么哄?”刘邦撑在他两边,把他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你平日里怎么哄人的,你与我说道说道。”

他哪哄过人?

但刘邦这样问,他也若有所思地道:“我买糖给你?”

言语间又蹭得远了点。

“哈,”刘邦被他逗得一乐,“你这样哄得好什么?”

“哄不好,那就不哄了。”张良眨眨眼睛,兀地朝刘邦面前扬一把雪,趁刘邦合眼躲避,连忙翻身要逃。

刘邦哼出一声笑,握住他小腿,再往自己面前一拉,把整个人都拖到自己身下:“往哪里跑?”

不等张良回答,便又压下去,抱着人又滚了好几个圈。

刘邦看张良抖身上的雪,末了,问:“你冷吗?”

“有点。”张良如实回答,伸手贴他的脸,“手都冰了。”

“我不信,你总是诓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一直是冷的。”

张良皱了皱眉,不明所以:“我在这上面诓你做甚?那你要探哪里?”

“额头啊,你都不知道,你每次生病我都日夜探你额头,生怕你烧坏了。”刘邦一本正经。

“唔,”张良觉得他说得还算有道理,便低了头,要把额头抵他脸上,“那你看看?”

张良最近气色不错,脸被雪光衬得更是温润,他近得能看见张良脸上细柔的绒毛。

他喉结动了动,在张良抵过来的时候兀然伸手往下按。

唇在风雪间微凉,又在缠绵中重新温热。

*

刘邦闷完那一碗姜汤,任水流声轻响,定定地看了半天木屏风上的镂空纹路。

身后哗啦啦地响了几声,他转过去,张良正泡在浴桶里,两手扒在桶沿看他,像只好奇的小兽。

白气腾着,张良被热水蒸得脸颊微红,眼神也懒,几根发丝发湿答答地沾在脸侧,又被他伸手别到耳后。

刘邦没敢再看,欲盖弥彰地咳一声:“右手小心,别沾了水。你泡着,我把姜汤倒给你喝。”

“辣得不行。”张良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桶壁,头枕在手臂上,隔着水汽看他一眼,“泡了澡,我看就不必喝了吧。”

“你比医官还懂。”刘邦没好气,起身给他倒了一碗,递他面前,“我喂你,还是自己喝?”

张良撇撇嘴,伸手接了,仰头紧闭双眼,一脸痛苦地干了。

末了,他让刘邦拿走碗,又微微抬起下巴任人擦拭。

“你倒是会享受。”

张良笑了两声,问:“刘兄,你要洗吗?”

刘邦的话噎在喉咙里,被这人突然一问,问得是兵荒马乱,险些没能自持,与张良毫无邪念的眼神交流半晌,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

问的是要不要洗,而不是现在要不要和他洗。

“要洗,你先慢慢泡会儿再说。”刘邦长叹一声,又坐回原处,不想再多看。

那边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我还以为,你拿着帕子,是要帮我擦呢。”

刘邦手里一紧,才意识到他确实正拿着帕子准备帮张良擦背,只是方才有些慌乱,完全给忘记了。

这人是真要命。

刘邦把邪念全部甩到脑外,走到他身后,看见他白玉似的脊背,线条流畅优美,又慢慢地收窄在腰处,没入水中。

他身上的伤痕也不少,上次和甯君打又增了几处,不过痕迹也都淡淡的,不仔细看也不大能看出来了。

刘邦把帕子往他背上一搭,兢兢业业地就要给他擦背。

张良却被帕子甩得颤了下,笑出声来:“我打趣你的,你还真来啊?”

“废话。”刘邦轻轻弹他后脑勺,又开始帮他捏肩膀。

张良闭眼享受了片刻,又睁眼,看向不知名的某处,忽然问:“我们过几日去薛县?”

“是,去拜见武信君,应该要在他手下打好久的仗了,”刘邦动作没停,没忍住,手背在他脊背上滑了一把,“借人之力,没办法。”

热水轻轻晃荡。

“……刘兄。”张良欲言又止了好久,才又开口,“我可能只能陪你到薛县了。”

刘邦动作顿了顿,又换了位置,与张良面对面。

“项家定是要扶持出一个楚王的,”张良低头,莫名不敢看他眼睛,“如有机会,韩国……”

“无妨。”

张良抬头,与无奈笑着的刘邦对视。

“哪有捆着你不让你复国的道理?”刘邦掌心抚上他,“只是各有所求,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刘兄,你我……”张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启唇数次,都没能说出想说的话来。

“没有什么能把我俩分开的。”刘邦安慰道,把他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两下,“你放心。”

*

两人也没能忙里偷闲温存多久,刘邦事务繁多,等军队全部休整之后,又匆匆往薛县进发。

在这期间,他还抽空去看望了一次甯君。

也是同仇敌忾几次的交情,刘邦看见那无手的手臂,颇有些肉疼,眼皮跳了跳,望向别处。

“听说有此刻袭击了甯君,特地前来关心。”刘邦提了礼,递给一旁候着的人。

“有什么好关心的?”甯君冷哼一声,他的手分明就是因为刘邦而断,这二人狼狈为奸,他才懒得给什么好脸色,“幸好沛公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不然甯某不知要被剁成多少块才能交差。”

刘邦怵怵笑了两声,又听甯君道:“我看沛公也多加小心,怀中养了蛇蝎,自己被毒死的也不少。”

“这就不用甯君关心了。”刘邦的脸板起来,俯身轻拍他的肩膀,“楚公与秦君已经死了,甯君还请珍重,言多必失。”

张良是不知道刘邦去见过甯君的,他的手恢复得也不错了,不太影响骑马,队伍行进速度不算赶,路途上倒也无需过多看护。

周边尽数被项梁及旗下将军平定,秦军一退再退,路上显得比曾经风平浪静许多。

走了多日,终于远远得以见到薛县城门,刘邦停止与萧何的谈话,扭头要看张良。

只见他面色略凝重,与阳厉一左一右地骑马在韩成两侧,嘴里不停地在说话。

“没办法吗?”萧何见几人这副样子,也全部了然,手上的缰绳晃了晃,早有预料,“说清楚便好,有的人注定只能同行一段路的。”

刘邦不爱搭理这句话,一夹马肚,往前面去了。

项梁对众人的到来甚是欢迎,晚上要设宴接风洗尘,众人匆匆面见过项梁之后便去了安排的院子。

最后一个箱子被放入房间,张良和几位项梁给的侍从走出门,正要往韩成那边去,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打闹声。

一看,是一大一小两位孩童,看上去像是姐弟,衣着不算贵气,但也干净整洁。

衣着朴素,那便不太像是项梁家人,也许是哪位部将的亲属。

“无妨,小孩子罢了。”

张良没有太在意,微微伸手拦了要去请人离开的侍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谁知那两位小孩转了半天,应该是不太熟悉这几进院子,兜兜转转,又从另一头回来了。

小的男孩犹豫半晌,在一群人里面找了半天,最终还是带着他姐姐往这边过来,抬头看向张良。

“这位先生,请问走哪条路才能出去?”

张良的长相很容易讨人喜欢,他笑了笑,小男孩就没那么紧张了,抿着的唇松开,张大嘴无声惊呼了一下。

“我带你们出去吧,”张良干脆道,反正他手伤没好也帮不上忙,还不如亲自把小孩子安全地送到父母身边,“跟我来。”

两小孩如释重负,慌慌忙忙行了礼,跟在张良旁边。

一路上沉默着也奇怪,张良开口好奇:“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的话,我叫刘盈,这是我的姐姐刘乐……”

张良闻言微愣,低头看向刘盈。

他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

五官能有六七分神似,这是刘邦的儿子。

恰巧已走到外头,远远地能见到一个女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多谢先生!我母亲就在前面!”

两个小孩开心地道了谢,往女人那边跑去了。

张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看向不远处弯腰关心孩子的那位母亲,正巧她直起身,许是孩子解释了什么,直直地朝这边望过来。

最近时常下雪,天色暗沉,张良只觉得空气稀薄,如被褥覆鼻,难以呼吸,竟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可惜他没有逃,那女人还是走过来了。

女人长得美艳,哪怕身上是质朴的衣服,也没办法掩盖她身上的那种张扬热烈之感,看上去会有些难以接近。

但令人惊讶的是,她说话虽没有任何畏惧之意,但也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强硬,反而极其懂礼数,应是出自不错的家庭。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我这两个孩子太过顽皮,一没注意就跑没影了,大冬天的,就怕有什么危险。”女人行了礼,真心实意地感谢他,“麻烦阁下出来这一趟,不知该如何感谢。”

张良连忙回礼:“不过举手之劳,夫人言重了。”

他方才心绪纷乱,却又在顷刻之间平息。

他见刘邦这位夫人干练而气盛,刘邦如今谋求大业,常年在外,能有这样一位有能力的妻子照顾家眷,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世间有哪位男子真的守着另一位男子过一辈子的?诸侯中虽有好龙阳之人,也不过是在后苑众人中再多加一人罢了。

比起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一点是,刘邦家眷皆在项梁手下,刘邦自己知道吗?

张良暗叫不好,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身旁有人踩雪之声,便转过去看。

正是刘邦。

看到这几人在一处,刘邦先是愣了一瞬,想要对张良说点什么,却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妻儿,等到刘盈抱住自己大腿喊“爹”的时候,才皱着眉问出一句:“吕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爹难道也在?”

听他这样问,吕雉走上前奇怪道:“不是你派人到丰邑接我们来的?”

果然不知道,张良沉吟片刻,对刘邦行了礼,说:“沛公果真不知此事,看来是武信君自作主张了。”

刘邦被他的称呼弄得眉头蹙得更紧,不解道:“他接我家人来做——”

他没说下去,这个缘由本就是一想就通的。

“看来这段时间,沛公不得不用心辅佐楚王了。”张良叹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沛公,既然力不如人,蛰伏才有出路。”

“我当然懂,子房你……”

“沛公,在下房间尚未收拾完,怕下人碰坏了东西。”

刘邦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有些诧异地看向张良,意识到他的情绪低落,明白张良已经全部知道了。

毕竟不管怎么不喜欢听的话,他也总是礼貌听完,连扫兴的言语都不会讲。

“在下就先行告退,房间此刻纷乱,招待不了沛公,晚些再说吧。”

张良朝两人行礼告辞,转身走远。

刘邦闻言也没敢追过去,只是看着瘦弱的背影在寒风中萧瑟,再渐渐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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