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与敖摩昂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认识到大事不好——敖寸心可能丢了。
眼前战事大局未定,西海前后无援,一丁点都输不起,敖摩昂脱不开身亲自去寻,立马派了个最为伶俐可靠的属下去广力菩萨道场询问,又着人回宫打听看敖寸心是否去了宫中,自己则只能先顾着家门口这团烧到眉毛的近火,与杨戬一道乘胜追击。
杨戬心底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又不好贸然托出,只盼望是自己多虑了。
假如寸心当真去了灵鹫山……
救人的基本需要即是自保,她不是那种不计后果的傻大胆,何况早先本就与黑莲宗有些瓜葛,必定有自己的法子。黑莲宗虽被归为邪门歪道,却并非杀人不眨眼的疯教,寻常情况下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大约也只凤云瑶那几个偏激之徒做事格外毒辣。贼巢防守复杂,不是谁想去就去得了的,敖寸心要么是被阻在了山下,要么就是被他们扣下了——大摇大摆上灵鹫山溜一圈再顺利回来这种美事,杨戬是不信的。
杨戬就是再心急如焚,当下也分不出两个身来,只得暂且沉下心全力助西海保住家园。他与敖摩昂虽没什么交情,内里性情却有三分类同,又都熟稔兵法套路,如此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联起手来倒出乎意料地默契。
三千水军与六百草头神灵活调度,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在没有天廷援助的情况下,苦战九日竟不曾露出半点败象。
“广力菩萨已亲手斩杀九头虫——”
通讯兵的呼声迅速传开,响彻血腥征伐的海域,仿佛春风镀绿,将西海水军的气势燃到**。黑莲宗妖众在水下作战本就束手束脚,一听主帅已亡,登时军心大乱,被所向披靡的西海水军迅速冲散,狼狈得连连败退,直至撤出西海领地。
“痛快!”敖摩昂解下头铠扔给亲兵,引着杨戬主仆大步跨入营边小殿,一一安排下各项繁杂的战后事宜,又吩咐道:“叫后厨准备,明日宴请斗战胜佛、二郎真君和两位梅山的朋友,请菩萨也务必到场。”
并非敖摩昂心大,自家妹妹下落不明还有闲情逸致宴饮,而是因为此时敖寸心是个被灵霄殿点了名的钦犯,西海若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宣传寻人救人云云,简直就是间接跟天廷对着干。
亲兵面露愁色,道:“广力菩萨特意着人带话给大太子,说是病了,这几日不便入宫,请大太子不必担心,等病好了亲自来报平安。”
敖摩昂素知自己这弟弟的清傲脾气,除了无奈也无计可施,点头道:“好生招待胜佛与姚、郭二位上仙,本君在此同二郎真君说话,你们先去办吧。”
他为人稳妥踏实,知道接下来要谈的都是密事,早已屏退殿内一干家仆,殿内只剩他自己与杨戬和哮天犬。他见杨戬并未命狗儿回避,料想那哮天犬算杨戬的贴身心腹,也就不加理会。
待亲兵领命而去,敖摩昂面上的得胜快意也尽数褪了。数日前就已有下属回话,西海各处殿宇都不曾寻着敖寸心的踪迹,至今并无天廷抓获嫌犯的消息传来,可见不是“落网”,而这几日间也并无任何新消息跟进。依照杨戬的猜测,或许只剩下最坏的一种结果——敖寸心被黑莲宗扣下了。
杨戬一想到敖寸心竟敢不告而别独上灵山,就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心里早将她翻来覆去骂了八百回,恨不得伸手将人捉回来关在房里好好批评教育一通,再罚她把“暴虎冯河”四个字抄上一万遍。这怒气几日未消,显在面上就成了一副“莫挨老子”的冷漠神色。
敖摩昂一筹莫展地坐了,见杨戬一语不发地冷脸坐着,也不知是否哪里得罪了这位司法天神,刚毅的唇角动了动,只道了句眼前事:“西海治下甚严,出席庆功宴的名单一个字都不会传到外面去,真君请放宽心。”
杨戬久经官场,面上的神色收放自如,当即略略含笑,表示认同。
他深知这次庆功宴非邀他不可,必定是龙王先吩咐给敖摩昂的意思。龙王尚不知情杨戬对敖寸心行踪的推断,还怀着请杨戬出面上天替女儿澄清冤屈的目的,就算杨戬的证词不能奏效,至少能联合起来共同谋划一番。此外,对于敖寸心与杨婵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西海也需要他当众一并说个明白,有冤化冤,有仇化仇,日后彼此相安。
这几日,他已摸清敖摩昂的身法武功,回忆了一遍三首蛟描述的灵鹫山布防,估计叫上那孙猴子,再联手敖家兄弟二人,潜入灵鹫山抢回两个人从理论上讲自是不成问题,唯一的掣肘之处在于投鼠忌器,因此需要慎之又慎。
“真君,”敖摩昂教养良好,虽性情耿直,却觉得贸然以自家立场提出联手救人之事未免唐突,打算先铺垫铺垫,“听说真君在御前有心替舍妹澄冤,小龙在此谢过真君深明大义。当时惊悉三圣母的噩耗,西海上下皆悲痛万分,恨不能……”
“三圣母还活着。上次与大太子在地府一会未及详说,那日我先去看过了仙命册,看见舍妹还活着。”
“什么?”
杨戬低声道出的几个字压得敖摩昂呼吸一窒。仙命册,那是相传连昊天玉帝都不能任意翻阅的神圣天宝,他依稀听过关于它的传说,本以为只是个传说罢了。
“真君莫不是在同小龙说笑吧?”敖摩昂少有表情的面上露出几丝不可思议,碧蓝眼眸里的神色隐晦难辩。
捉拿敖寸心的御旨才刚刚下达,看仙命册不可能是奉玉帝之命。敖摩昂不清楚偷窥天命之罪该如何论处,但以其几千年的阅历推测,大约比意图谋逆也和缓不了太多。他一时想不通,就算杨戬当真看过了传说中的仙命册,为何同他交浅言深。
杨戬对敖摩昂的疑虑心知肚明,半个圈子也不兜,开门见山地正色道:“西海可愿同杨戬结盟?”
敖摩昂微微一怔,两汪碧蓝照进那深不见底的星眸,不动声色地将面前之人重新打量了一番。
他实未想到,公认手腕狠绝的二郎真君竟是个如此赤诚直接之人。此人只短短几日相处便认定自己值得托付,甚至不惜以致命把柄相告交待原委与诚意,想必行兵之中早已对西海水军的长短了然于胸,这才提出结盟之邀。
诧异之余,敖摩昂又暗自感叹,难怪自新天条现世之后,灵霄殿的那位处处打压首功之臣,倘若自己高坐主位,恐怕也会对这样的仙臣心生忌惮。可是这么一个透彻之人,竟会去做偷窥天命的傻事,想及此处,素来铁直心肠的敖摩昂又是一叹。
时间就是生命,两人一拍即合,就地推演潜入灵鹫山的方案,彻谈一夜,颇有相知恨晚之感。
窗外依稀亮起微光,第一缕朝阳照进了海中。
叩门声响起,一个家仆禀道:“大太子,太白金星造访,龙王命您回宫见客。”
敖摩昂微微皱眉。太白金星乃是玉皇大帝的特使,下界一趟必是带着御命而来,福祸难料。
“大太子只管去,杨戬不便露面,正好在这小殿一避。”
杨戬伤势并未大痊,助西海连战数日,又推演了整整一夜方案,面上虽神采依旧,实际却有些乏了,想在这清净地方静坐一会儿。
经过一夜深谈,敖摩昂更觉杨戬气度雄远、心性踔绝,不觉间神色态度已由客套虚礼转为真心实意的钦服恭敬,起身拱手道:“剩下的部分我们稍后再行详谈,今晚小龙在庆功宴上回明家父、求请胜佛。小龙先行一步,了解了情况再着人陪真君入宫休息,告辞。”
“慢走。”
......
宽敞的禅房里,黑袍以庞大的穷奇原形卧在毛毯上,通身毛发已被灼得黑糊一片,散发出烧焦的烟气,温和的目光落在一个打扮得素素淡淡的小姑娘身上。
“云瑶,这些日子没见你,白象王没有难为你吧?你……你那般当众抗命,我真怕佛祖不肯轻饶于你。”
凤云瑶抱膝坐在他身侧,一头乌发直直地垂下遮住侧颊,“走一步算一步,把你的小命捞回来要紧。”
“当时佛祖本要赐下死罪,是你拼命求情才为我争出了这线生机。云瑶,我怪你阻止我射杀杨戬,赌气冷落了你,你却仍肯为我抗命,你......你待我真好……”
“你也是够了,把宝莲灯和三圣母带回来便是,还傻唧唧地说什么‘把三圣母献给佛祖’,分明是玷污我佛的佛法,也难怪师父雷霆震怒,连我听说之后都要气死了,活该烧满二百四十三日。”
黑袍听她啐得可爱,连疼也忘了,“为兄向来蠢笨,你最是了解了。都是那个老不死的九头虫,成心让我误以为佛祖留心的是三圣母其人,哎,听说你把三圣母放了?”
凤云瑶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住,语气中倒是听不出什么异样:“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又要说我不思父母之仇?”
黑袍望着身边的娇柔美人,只觉她这样不施脂粉的样子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清纯可爱,一双拳头大的眼中流露出无限怜惜,“这次我绝不会怪你了,你必定有你的理由,只要你高兴就好。”
“呵呵呵呵……”凤云瑶冷冷地笑了起来,一张惨白的小脸竟显出几分森然,“我高不高兴与你何干,天底下有人在意我凤云瑶是哭还是笑吗?”
他伸出爪子,轻轻揽住她小小的身躯,“经了这次业火之刑,我倒被烧开窍了,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重要。杨戬杀我父母固然可恨,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让你涉险了,咱们打不过仇家,就学着看淡些吧。云瑶,这些年来,我的心事一直不敢说,今天,我……”
“报——”
一声急急的呼喝由远而近,转瞬已到了门前。
要不是身边还坐着个娇俏美人,黑袍真想一爪子把那搅局的拍死。
他们结义兄妹二人在教中多有不避嫌疑之处,这样斯斯文文地说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凤云瑶直接命人进来,接过战报浏览片刻,又吩咐通信妖道:“九头虫殉职,原是我的不是。你去传达教众,九头虫再怎么没用也是我教中弟兄,我凤云瑶绝不会让他白白牺牲。”
通信妖领命退出。
黑袍正红着脸,被那突如其来的战报弄得恼羞尴尬,但听闻九头虫已死,自是一大畅心快意之乐事,也就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凤云瑶解释道:“是睛历献的借刀杀人计,双仇齐报。”
黑袍见凤云瑶似乎兴致不高,决定把不合时宜的肺腑之言暂时咽回去,顺着她的话头苦口婆心道:“计是好计,不过啊,那睛历神龙不见尾,你多少提防着些,他支嘴出主意容易,你却要担责任的。”
“使此下策,也是为黑莲宗除害,我会为九头虫讨个‘公道’,让教中人指不出我半点错。就算日后被师父怪罪......”她顿了顿,“我也......无愧于我的信仰。”后面几个字说出来貌似火热,听上去却冷得几乎结成一颗颗硕大的霜球,又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黑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终于听出她话里的阴寒死气,也不敢莽撞细问,忙把语气放得更软:“你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从此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末了,还不忘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什么都听我的?”
凤云瑶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黑洞洞的双眼里藏着瘆人的讥诮,仿佛在说“你们都说谎”。
“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写到现在最长的一章,对我这个希望每章长度差不多的处女座来说,太难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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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结盟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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