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扑向魔爪

“姐姐真气里混入了魔息,很是棘手,而从姐姐方才的状态来看,魔息已集中攻入了缘虑心,虽然情况更加凶险,但从治疗的角度来说反而好办。”

杨戬道学根基扎实,对于佛门功法路数却不甚了然,认真品了品敖烈的判断,投去一个虚心求教的眼神。

“缘虑心,与身体里的肉团心不同,此心通于八识之心所,类似道家修炼的识海。幸而姐姐有我佛如来的金丹庇护,为驱散邪魔保留了一丝珍贵的余地。”说起佛门精学,敖烈神情恭肃,言语间还不忘将一些艰深术语转化为通俗常言,“要想以神思进入缘虑心,须得借助桥梁,此中详情复杂,我也不敢妄谈,唯一知道的方法,正好真君合适。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果两人之间有情根作引,便不难实现缘虑心的互通。”

接下来的一些要点,更比单纯的概念难讲解得多,时间有限,敖烈只得借助内功武学范畴来回对比进行阐述。

“菩萨说的这个法子,不必再提了。”杨戬忽而沉声打断了敖烈争分夺秒的传授,面上的神情晦暗莫辨,“情根云云,说到底都是凡心。杨戬素来薄情,没有那个。”

原本因高深莫测的佛法而窃窃讨论的众人都静了下来,略显愕然地看着这个不久前才刚刚当众求亲的人——他的脸色实在太严肃了,一句前后矛盾的冷言冷语经他说出来,完全不像一句玩笑。

难道他将婚姻大事当作儿戏挂在嘴边,兴之所至就搬出来随意抖一抖么?

杨戬对满堂灼人的注视恍若不见,“听菩萨的意思,别无他法了?既然此中已到山重水复之境,杨戬先走一步,大不了暂时委屈寸心将她绑出来。”

“真君留步!”敖烈追出百宴堂,飘身拦在杨戬跟前,实在不大明白杨戬说的什么“没有情根”之类的鬼话,“真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上次在娑婆谷,你不是还……”

杨戬的喉结动了一下,不知该从哪儿开始解释。就算没有得知自己在孟婆庄已将两千年的情根耗尽,最近整整一年都未再犯过的心痛症也足够让他暗察蹊跷了。

敖烈听完始末,如释重负地轻舒一口气,“原来因为这个……真君提到的那位月下老人,大约有段日子不与外界来往了,所以对某些变故竟不知道。”

杨戬听敖烈话里暗含转机,黯下去的眸色又微微明朗起来,“怎么,他说得不对?”

“孟婆手上的那只坤钵,已经失去了携山吞海的能力,只是一只普通的陶碗而已,真君当时所耗鲜血,也只有肉眼所见的那些。这件事要从当年罩住华山的乾坤钵说起,所谓的‘乾坤钵’,其实叫做‘乾钵’,与坤钵是一对。沉香劈开乾钵以后,坤钵也就无用了。”敖烈顿了顿,觉得剩下的话不太好说,但眼下时间紧迫,也就顾不得什么了,“至于困扰真君多年的心痛症有所缓和,许是常年相思得以疏解的缘故吧。”

杨戬略一点头表示明白,旋即压低了声音道:“杨戬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真君请说。”

“菩萨这一日内的一言一行,显然都是算计好的。”杨戬直言不讳地用了“算计”这个与一身清逸的敖烈仿佛看似毫不相干的词,“你凭什么想当然地认为,我会同意代替你以身为饵深入贼巢?”

敖烈微微一笑,那神情便如佛陀拈花笑看众生,“没有人能算准人心,古往今来却有那么多赌徒为着一个目标飞蛾扑火,就像真君也不知此番前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仍愿一试。”

“看来菩萨谋划的,远不止今日之事。”

忽听身后有人走近,敖烈回首看时,立刻垂首合十,唤了声“母后”,继而识趣地就此退开。

白贝浮雕高壁下,雍雅妇人与二郎真君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刚同孙悟空草草交代了计划的敖摩昂匆匆赶来。

“真君,胜佛那边没问题,除了第一部分的安排,其余全按原计划见机行事,可否?真君需要几日时间?我们提前过去埋伏,等真君信号。”

只见杨戬手腕一翻,蓝芒流转,漆骨折扇化作一个身高马大的俊美蛟妖。

“三首蛟,你与我神识相通,可代我同大太子传递消息。即日起,你就留在西海,听大太子吩咐。”

敖摩昂见杨戬要赤手空拳地走,心口蓦地一突,随即又想到就算到了灵鹫山,凤云瑶也定不会容三首蛟给杨戬这头猛虎添翼,何况并无其他行得通的传信方法,忙拱手应了一声:“不敢当。”

大事当头,三首蛟麻利地道了声“是”,已经深切领会到自己肩上重任的精髓:敢情我是**信件收发站?

“大太子不必随我去,免得凤云瑶见了西海的人又会漫天要价。等黑莲宗的人撤了,大太子再去将那边的海龙兵领回来就是。”杨戬抬手拦住张口欲言的敖摩昂,“今日以退为进,来日灵山再见。”

敖摩昂一眼读懂杨戬眸中的沉着,果然站定了不送,抱拳道:“真君能屈能伸,小龙受教了。保重!”

当杨戬独自赶回两军阵前时,本该等得不耐烦的凤云瑶破天荒地没挪地方,竟是被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年给绊住了。

那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神情间流露出汹涌滔天的深仇大恨,右手上一把雕花小斧泛着锋芒毕露的赤红金光,蓄势待发。

凤云瑶将一把匕首比在敖寸心的颈脉上,语气里蕴着谨慎的试探:“你原本同我们一心,怎么还不肯离开腐朽的天廷弃暗投明?”

沉香只想冷笑:你们这帮狗娘养的鸟人,伤我母亲的时候怎么不说同我一心?

“我刘沉香从来不曾听命于天廷,谈不上‘离开’。”

少年刀锋似的眼神陡然一缓,目光落向凤云瑶的身后。

凤云瑶猛然转身,见杨戬赤手空前地抱臂立于海龙兵阵前,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她没料到杨戬此时会出现在西海,更没料到他会无声地表现出一种与西海亲密无隙的关系。

这是她长大后首次与杨戬正面相遇,不是在乱军战中,也不是在背后暗算,而是当当正正地直视。那个人和小时候看见的样子并无分别,甚至面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孤傲无尘,仿佛岁月根本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直到今天,她才敢于直视他那双湛若寒星的眼睛,那是一双和无天类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的不是令人臣服的煞气,而是一种既冷峭又温和的悲悯。她恍惚产生一丝错觉,好像心底存放这么多年的仇恨并没有想象中灼热,好像她不是很应该追着一个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报仇。

“二郎真君驾临,是什么意思?”凤云瑶先开了口,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将刀口不松不远地贴着敖寸心的颈脉,为自己遭遇的前后夹击的形势定了定心。

就在凤云瑶打量杨戬的时候,杨戬也在打量着她。

这个小姑娘和十几年前高坐瑶池的王母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非要找出一点穿凿附会的联系,或许就是她们都跟杨戬过不去。杨戬以前在王母手下做事,装出一副贪恋权势的嘴脸,好让王母相信凭一顶硕大的乌纱帽能够牢牢牵住自己,与此同时,也难免要替王母办一些不怎么正大光明的差,这才得以一步步在乾坤二主的眼皮底下摆布棋盘,联合三界各路英雄逼改天条。

不成想到了这一世,两人的恩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沉香惊疑地望着仍未幻出兵器的杨戬,又没看见海龙兵的领将身在何处,暗自猜测着杨戬的虚实。

杨戬见到沉香,知道他无缘无故不会到西海来,既然来了,必定事先去过了杨府,经康老大指点后才追来找自己,而沉香这时候急着找自己的原因只能与三妹有关,并且他手上的那个消息一定是自己不知道的,满足这些条件的消息不会有别的可能,只可能是——寸心用某种方法已经使三妹回到了华山!

分析到这一层,杨戬心头剧震,原本横抱胸前的手臂凝重地垂到身侧,敛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

面前那个被凤云瑶挟持的女子,表情泠然到与整个世界毫无瓜葛,与寡素的墨色长裙产生一种奇异的协调。

不,那绝不是她的色彩。

杨戬企图从敖寸心看向自己的双眸里瞧出一丝波动,却只能望见一片脱离现实的冥漠空无,比之去年夏末在灌江口的“萍水相逢”更拧得人心如刀绞。

算起来,他这一生里已经失去了她三次。

……

“寸心,何为缘?”

“缘什么都不是,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

何为缘?

杨戬无言自问。

他记得敖寸心说过她不信缘,可是他信——缘是他与她重逢时相认的理由。

“听闻凤姑娘要替贵教殉职统领讨个公道,杨戬在此,来讨便是。你若再敢动西海,只管试试。”

凤云瑶侧目瞧了一眼被自己扯住的敖寸心,歪起唇角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九头虫那种货色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劳动真君来赔。只要真君即刻束手就擒,我保证不进犯西海一兵一卒,不过,若真君打着从灵鹫山上救人抢灯的主意,小女子劝您还是重新评估一下我教的布防吧。”

杨戬淡然以对:“废话少说。”

沉香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步步走向凤云瑶的杨戬,脚下隐晦地上前半步,暗示舅舅与自己找机会出手夹攻,却被一个熟悉的严厉眼神生生射了回去。他钉在原地,罕见地举棋不定,一时怀疑起先前到底是谁劝自己不要鲁莽托大来着:舅舅到底想干什么?

杨戬几乎没有做什么拖延时间的反抗,由着凤云瑶以疾如迅雷的速度印下一个翻江倒海般强横的法诀——一道状若莲花的封印没入他头顶百会穴,四肢百骸的法力瞬间消散一空,整个人轻飘到仿佛只剩一层躯壳,那躯壳却沉重地将他牢牢坠上地上,再也腾云不起。

沉香被面前电光石火的一幕惊呆了——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会相信在舅舅的字典里竟也能翻出“束手就擒”这个荒谬至极的词。他僵如石像地看着杨戬被一众黑莲宗弟子团团围住,尽管姿态里毫无被动的意思,可这真实得灼人眼疼的场景仍让他深觉屈辱难当。

“你大了,不肯听舅舅的话了?”

沉香猛地一震,敏锐地从杨戬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外强内空的中气不足来,知道事情已经逆转不了,默然呆立了半晌,终于低垂下眼睫,将手上小斧掷在地上。视线里的泥土灰黄一片,一队人马的影子从泥土上接连晃过,然后是一双熟悉的白金雕龙履蹭过他的余光——他愣是没敢抬头去看舅舅擦肩而过的侧影。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舅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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