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云天河自说自话的这一幕，杨戬不由得摇头失笑，心中因为发现了小玉的情谊而纷乱纠结的思绪也稍稍抛却沉重，轻松了些许。他敲了敲门，缓步走了进去，一扬手，便又有几个烧饼出现在云天河桌上的牌位面前。他扬了扬下颌，示意还没发现那些变化的云天河抬头去看，又说道：“既然是供奉先人，还是备上贡品吧，这次是这野猪王作祟，事出有因，你爹会原谅你的。”

“希望是这样吧……”云天河揉了揉自己的鸡窝头，朝杨戬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杨戬再次摇了摇头，“不必言谢，只是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的，”云天河连忙点头说道：“我爹以前也跟我说过，靠山山倒，靠水水枯，人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你爹说的不错，以后的事情还是要靠着自己，才能渡过难关。”杨戬这一句话，倒不像是说给云天河听的，他目光悠远了些，也不知是想到了何处去，而云天河没有听到自己不明白的东西，便也没有多询问，而是又跪到了他父亲云天青的牌位前，絮絮叨叨的说有人帮他把祭品补上了，请他爹来享用云云。

然后，杨戬就真见着一缕幽魂因着云天青的话，出现在了那牌位旁边，双手环胸眉眼带笑地看着云天河在那边絮叨。

此人一身淡灰色粗布衣袍，长发束了一半，剩下的则披散在身后，眉目间和云天河极为相似，周身的气质却并非是云天河那样纯粹天然，一派赤子诚心，而是潇洒不羁，诙谐戏谑，如果说云天河是清冽水中的坚韧石，那云天青便是山中徜徉的竹林风，让人一眼看去便能想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样的词儿。

只是这样的人，哪里会是山间的猎户？

杨戬挑了挑眉，沉默地看着云天青。

而云天青享了祭品之后，似乎才注意到杨戬一般，朝他行了一礼，倒是意外的标准尊敬，只是其中更有洒脱含义。他脸上露出微笑来，对杨戬说道：“幽魂一抹云天青，拜见大人。”

“我家这笨小子傻惯了，若是有什么得罪的，还请多多包涵包涵。”

云天青不像从未下过青鸾峰的云天河，他从小就开始闯荡江湖，自是见多识广，后来更是进入昆仑琼华派，见识了神仙手段，后来虽然叛教而出，但那段经历却是不可磨灭的。今日他见着这人周身威势凌人，又有仙气环绕，穿了一身银甲玄麾，虽然没有拿那标志性的三尖两刃枪，但眉间的金色流云纹路的天眼，可是任谁都能一见就明白此人身份。

谁都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这人自然是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了。

“你既已是一抹幽魂，自然该投胎去才是。”杨戬目光如炬，将云天青扫视了一遍，可这人却半点不怯，淡笑着任他打量，片刻之后杨戬才点了点头，又说道：“我看你已去过地府了，也得了投胎赦令，还滞留于此……是因为云天河？”

“一半吧。”云天青叹了口气，“这傻小子……虽说傻人有傻福，但做人爹的当然不会放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到处都是野猪妖怪的山上，至于另一半……请恕云天青不能说出来。”

“自也是无需多言。”看出来云天青并不想提及私事，杨戬便也没有多问。

倒是一边跪着的云天河已然呆了，他愣愣的看着杨戬自言自语，然后还提起了他……云天河脑子转了片刻，又目光涩然地看了看面前的牌位，一点儿也不敢插话，等到杨戬沉默下来不再开口之后，他才一下子朝着牌位五体投地下去，一点儿也不留情，“砰”的一声把脑袋砸在地面上，喊道：“爹！爹您怎么回来了！您不要吓孩儿啊！白天就算了，晚上千万不要来找孩儿，您会把孩儿吓死的啊！”

云天青：“……”

杨戬：“……”

杨戬：“你这孩子倒是挺聪明的，胆子其实也不小，都敢跟着我去野猪王的山洞救人，怎么就……”

云天青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鼻子，嘿嘿笑了一声，道：“怪我，他小的时候我给他说了太多鬼故事了，才叫这孩子从小就怕鬼。”

于是杨戬便有些庆幸起自己未曾给小玉说过什么鬼故事，因此小玉也没有见了鬼就害怕的毛病。

而云天青也是满脸好笑地摇了摇头，又见杨戬开口对云天青说道：“今天是七月半盂兰盆节，鬼门大开之时，因此你爹才能上来享用你的祭品，寻常时候他都是呆在地府之中，是上不来的。”

所以也不必害怕了。

杨戬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但云天河已是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眼露渴盼地望了杨戬片刻，终得到了他无奈的点头，而后才开心起来，又因此想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爹，未免便有些不舍起来，情绪低落道：“可爹好不容易能来一次，我却看不到爹……”

“傻小子，要是真看到了，还不被吓死？”

“我……爹，孩儿一定会克服的。”云天河坚定道：“孩儿是怕鬼，但是爹是孩儿的爹，比起害怕，我更想看见爹……”

“……这傻小子。”

云天青无线感叹之际，云天河却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是在跟谁说话，他面色一僵，又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便鼓起了勇气朝云天青的方向看去，见他虽然身形有些缥缈，但到底还是从前模样，也并无爹从前跟他说过的鬼怪故事里那样可怕模样，于是便也安下心来，呵呵傻笑。

“原来爹不是每天晚上都来找我……那就好，既然爹今天能来这里吃饭，不如我再出去猎一头野猪来，爹，我现在烤肉能不烤焦了，肉也不生，你一定要尝尝……”

野猪王被杨戬除去后，其他的野猪自然不足为患，即便是云天河这样的凡人少年猎户也能猎上几头来，于是杨戬也未曾阻止。至于云天青的事，既然他不愿多说，他也不愿多管，于是就先搁置了，只打算等云天河回来之后给他个信物，让他日后若有需要，便去真君神庙找他，也算是偿了他今日协助救援小玉之恩。杨戬就此做下决定，又等云天河终于从外头猎了一头野猪回来之后，他便对云天青说道：“今日便不打扰你们父子天伦了，我去外面待一会儿。”

“咦？杨大哥不尝尝？我现在烤的肉真的很好吃的。”见杨戬要走，云天河连忙说道。

而云天青见云天河如此随意的态度，饶是他潇洒不羁，无拘无束惯了，也还是差点被自己儿子吓得一个倒仰，他连忙拉过了云天河，朝杨戬笑了笑，说道：“大人莫怪，这孩子不懂事得很。”

然后又转向云天河：“傻小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每天闲得满山跑吗？人家事情不少，你可别耽误了事……”

谁知云天河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啊，和杨大哥一起来的小玉还没走呢，他们要一起走的。”

“小玉？”

猛然听云天河提起了小玉，杨戬便下意识地避了开，他推门走出了木屋，也不便去那树屋周围，便绕着一涧溪水思索起来。

而此时，稍稍舒缓了些许的小玉手忙脚乱的将树屋内被自己弄乱的地方收拾了一通，才想到自己还可以用法术清理，一阵忙乱过后，她终于得以走出树屋，倒是神色如常，只是颊边还留了一抹绯红，眼角也有胭脂颜色，倒是比从前更像狐狸精了些。从树屋出来之后她便去那木屋中寻人，没想真君大人未曾见着，却看见了云天河和一个与他长相极相似的鬼魂正在说话，而那鬼魂身上正有真君大人的灵力，也是因此，他的魂魄才能被云天河这个生人看见。

“你……”

“小玉！你好了啊！”云天河见到小玉推门，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开心，“爹，这就是我说的小玉，她是和杨大哥一起来的。”

“原来你就是小玉……”闻言，云天青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他可不是云天河那傻小子，从他的叙述里便察觉出了不对来，这小狐狸方才分明是在他们的树屋里……嗯，这便不必说出来了，也免得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

母狐狸也是女孩子嘛。

“你没见过我，我是这傻小子的爹，云天青。”云天青露出爽朗的笑容，也不问其他，便先朝小玉自我介绍了一番。

小玉莫名地点了点头，“嗯……云公子你好。”

云天河的爹？小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被云天河安置在桌上的牌位，心中微微一惊，却没想到这鬼魂会滞留阳间，不过看看这里只有云天河一人居住的境况，她大致也明白了这鬼魂会留下来的原因。

只是，这鬼魂为何要向她说这些呢？

云天河见自己爹和小玉聊了起来，也是开心，毕竟小玉是他除杨戬之外第一个认识的人……虽然并不是人，是一只狐狸精，但在云天河看来，除了能变成狐狸之外，与一般的人也没什么不同，也可以当做朋友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