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学校灯烛辉煌。

带着海岸气息的凉风拂过辰砂额前的发丝，朱红色的宝石站在南之滨的沙滩上遥望远方的校舍。

资源匮乏的他们一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在太阳下山的晚间，通常来说只有宿舍楼层会零星地点亮水母灯。然而现在整个学校都明显地维持着明亮的运作状态，显然是发生了某些事。

但辰砂无意回去一探究竟。

实际上，辰砂已经有一星期没有回去学校了。自从那次呆在房间时失控，导致邻居的蓝锥沾到水银，她便一直留在校外。

只可惜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单人行动的她始终不曾遇到本应前来袭击的月人。这让辰砂觉得——

“或许就连狩猎宝石的月人都不需要我。”

想起因她失控闻声而来的蓝锥，沾到水银时那惊慌底下的恐惧眼神，辰砂不禁别开了看向学校的目光，在四周漂浮的水银照耀下走向了海滨。

然而，待辰砂走到常去的岩石边休息时，昏暗的环境让她差点踢到岩石下边伸出的两条腿。要不是她那始终留意地面的习惯，她恐怕会一脚踢到这人，然后撞碎自己的腿吧。

“危险！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抢先一步占领了这块岩石的，正是那喜欢钻规矩空子的靛蓝色宝石。仔细想想，大晚上不去睡觉而溜出来探索夜晚，也挺像好奇心重的青金石风格。

她以前就曾听说青金石故意延后冬眠而跑去调查冬天的事迹。

“……是辰砂啊，晚上好。”

蓝色的宝石慢了一拍，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出现的红色伙伴。这跟平常的精明不同，略显恍惚的模样辰砂不禁皱眉：

看来不止活动能力，晚上的青金石连反应速度都下降了不少。要是她真的有什么在夜间实践的想法，很有可能遭遇不测。

“快回去。不管是想下海找宝石，还是调查生物，你要是晚上在外面倒下，我不会帮你。”

“安心吧，只是现在的我完全没睡意。”

深蓝色的宝石一撩发丝，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深蓝色眼睛里不知为何透出了一丝寂寥，在银白色的月光底下显出一种有别于平日的脆弱。

辰砂这时候才察觉到，青金石的异样，可能不全是因为夜晚。

“你……”

“幽灵她在手术后失忆了。”

在辰砂还在犹豫之际，将头埋在膝盖的靛蓝色宝石便首先说出了答案。

“……”

“抱歉，我无意打扰你的工作。仅限今晚，能让我留在这里吗？”

乌云散去，银色的月光落在青金石的脸上，宛若水银。面对青金石一反常态的请求，辰砂默默地转身离去。

朱红色的宝石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白色房间中屹立着好几个大型书架，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灰尘在透窗的阳光底下飞舞，朝外边看去，太阳悬挂在相当高的位置，门外亦能听到战斗组成员嬉笑着奔向校外的脚步声。

看来早会已经结束。但怎么没人通知她呢？

抱着一丝疑惑，推门出去的青金石首先看到的，是并肩而来的黑曜石与红绿柱石。

又是她们，要被啰嗦了吗？

然而不待青金石考虑如何推搪，缓步走来工匠与服装设计师看到来者时，却不约而同地终止了原来的调笑，露出了无趣的神情：

“你一直在敷衍我们。”

“......为什么这样说？”

饶是青金石善于交谈，都被这过于突然的发言打乱了节奏。只可惜今天有点奇怪的红绿柱石显然没有对话的兴趣，也没给靛蓝色宝石求证的机会，仅仅是留下话语后便绕开离去了。

她们是自己发现的，还是听信了某些传言？

但比起这红绿柱石和黑曜石态度的转变，谁最先发现她的行动，还有将之公开的目的更为重要。宝石们大多心思单纯，有能力看穿她言行的人选不多，左手习惯地撩动脑后的发丝，青金石开始思考如何调整今后的行动。

但错过早会的影响显然比她预期的还要大，继红绿柱石和黑曜石以后，金红石和近期再次苏醒的莲花刚玉也出现了。

“今年醒得真早啊。”

靛蓝色宝石的招呼若无其事，但这组搭档却無意寒暄。金红双色的医生强压愤怒，一旁敞开衬衫的华美红色宝石嘴角含笑，但依旧难掩凤目中的无奈：

“你利用了我的医术，夺走了我的意义。”

“以恩义限制我们的行动，防止变数的出现。”

搁下指责的医患匆匆离去，被留下的人神色平静。

“......没有补充的必要呢。”

依旧淡然的青金石看不出情绪，抬足向会议厅走去。

虽然宝石们的态度对她影响不大，但对能看透、甚至打破她计画的人，她还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由衷地感到钦佩。

蓝柱，金刚，还是王子？

作为日后行动的参考，她需要知道那人是如何做到这一切。

“煽动我们的好奇心，传播对你有利的想法。”

站在远处的钻石失望透顶。

“想要拉拢却又暗中提防。”

笼罩在阴影处的紫水晶双晶神色莫名。

“利用殆尽后再置之不顾。”

抹去散粉的黑水晶一脸嫌弃。

“真可怕啊。”

青金石无暇考虑飘进耳朵的私语出自何人，终于走到长廊的尽头的她大步走进金刚所在的房间。房间内背对着她的金刚似乎正跟几位宝石在说话。察觉到她的到来，理应平等地关爱所有宝石的高大僧人缓缓转身。聚合了末代人类科技的机器眼对上了她，毫无情绪。

“你的真身难以判明。”

“连我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这答案你能接受吗？”

算不上答案的回答，没能获得机器的回应。

象征着宝石良心的蓝柱石缓缓地从金刚身后走出，弯曲的眉毛与合上的眼眸，显然真心地为如今青金石的状况感到惋惜。

“看似对大家都很友好，但你一直别有用心呢。”

对于蓝柱石，她倒是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这次是你的胜利。”

“......”

蓝柱石一手抚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虚假的信赖与情谊已被摧毁。此处显然不存在她探求的答案，失去兴趣的青金石果断离去。

假如金刚和蓝柱都不是做到这一切的人，到底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王子？初号机？

思考才刚开始，一束白色的羽毛引起了她的主意。

是幽灵。

“你到底是谁？”

银白色水晶心存疑惑，淡漠的脸上尽是陌生人的警惕与防避，全然不见曾经的信任与依赖。

幽灵水晶同样不需要她的答案。

“......不，我是......”

是你的搭档。

但唯独她，只有她，青金石无论如何都想要挽回。但伸出的手臂未能碰到幽灵，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脚踝，强行停住了她的步伐。

“你想去哪？”

回头一看，地板不知何时布满了貌若菩萨的月人，为首的几名正以珍珠白色的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腿，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硬度5的肢体捏碎。

后方的月人们则从中分开，为他们的首领让道。

“同伴之情和恩义不过是必要的手段。你的最终目标，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既是讽刺，亦是提醒，艾库美亚双手捧起深蓝色宝石的头颅，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道：

“一个计划透过牺牲过半同伴，换取反攻月人机会的肮脏阴谋家，怎么配留在她身边？”

“！！！！”

眼前并非校内的长廊，而是南之滨的浅滩。沙滩上没有任何足迹，她的手脚依旧完整，月人理所当然地没有到来。

她不知何时睡着了。

“青金，在这里吗？”

熟悉得让人心悸的声音，让青金石一个激灵地坐立起来。回头一看，银白色的宝石不知何时来到了这片海岸。

此时天色才呈鱼肚白，但银色的幽灵已换上日常活动的夏季服装，脚步轻巧地踏过沙地，走到青金石眼前。

“同伴说，你有可能在这里。”

幽灵水晶微微一笑，那接近友好的态度让青金石心里生出一丝安心。刚刚她几乎是强迫自己，才能恍若无事地直视幽灵，只因害怕再次从幽灵脸上看出那梦中的警惕或陌生。

“幽灵找我有什么事吗？”

幽灵水晶一派淡然地站在她面前，在越发明亮的天色下更显虚幻，恰如千年前的初见一样。

“你好像很疲累。”

好开心。

“幽灵是在关心我吗？”

尽管提醒过自己不必期待，但幽灵的一句普通问候已让青金石觉得沉重的身躯变得轻飘飘的，甚至下意识地用幽灵还是搭档时的口吻说话。

“青金那时候匆匆离开了，没能正式道谢。”

幽灵水晶似乎不太适应靛蓝色宝石的调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因此也没能看到蓝发宝石黯淡下来的眼瞳。

“职责而已，同伴们互相帮助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说得也是呢。”

银白色宝石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接话。看着那淡然而模糊的神情，或许是不想面对幽灵那陌生的神色，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打破沉默。习惯带有目的性地进行对话的靛蓝色宝石，罕有地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你知道吗？虽然我们都是在绪之滨诞生，但除了绪之滨，其他的地方也是能发现未成形的宝石的。而这些宝石的微小生物含量远低于绪之滨，作为医疗用宝石来说具备有别于绪之滨宝石的特性。”

青金石弯腰拨开脚边的沙砾，雪白的沙砾底下一小颗带有梦幻紫色的晶体便出现于青金石手中。

“虽然为数不多，但随着海水不断冲刷海岸上有矿物质的山脉，逐渐剥落岩体，最终矿物质沉积在沙滩上，久而久之也会在这些海滩中形成宝石。”

青金石将手中的石榴石晶体放在幽灵水晶手中，银白色宝石将紫色宝石放在阳光底下仔细查看。

“医治我的宝石也是这样取得的吗？青金的头脑果然很好呢。”

“金红石曾经对你解释过那个手术的原理？”

“嗯，听同伴们说了，青金很厉害呢，不止图书馆的书，连医术都有心得吧？我的分离手术正是你负责的。”

露出微笑的银白色水晶鞠躬身姿端正得恰到好处，那温柔的语调是如此的熟悉，但过于礼貌的姿态却让青金石觉得此时的幽灵无比遥远。

已经足够了。

将他人视为棋子，擅自决定一切，自以为能操控一切的她本不该留在幽灵身边。

“为我尽心尽力地进行手术，真的谢谢你。”

幽灵一无所知的感谢，并没能缓解青金内心的沉重。机械地牵动嘴角，青金石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干枯。

明明宝石的身躯不需要水分。

“……无需道谢，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一个自私又傲慢的失败者而已，还因为一己私欲导致搭档受伤。假如以后看到像我这样为求目的不顾他人的家伙，一定要小心远离哦。”

在靛蓝色宝石预备离去之际，有些许不解的幽灵水晶忽然低下了头，纤细的眉毛依着眼眶柔顺地下滑。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让青金石想起不快的事情了吧？”

幽灵的嘴角是笑着的，但眼睛与眉毛却是那么的哀伤。那是她竭力想要避免让幽灵展现的，如果哭一般的苦笑。她又让幽灵受伤了，明明才刚刚下定决心，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都是因为我不善言辞，还忘了不少重要的事情，才让青金难过。”

那全是她的责任。

“不过我还是知道的，青金是很温柔的人这件事，所以不要再露出这么自责的表情了。”

明明是冰冷坚硬的宝石身躯，但青金石却产生了她还是人类时，心跳加速的错觉。

为什么呢？

肯定是因为，幽灵此刻沐浴在初升晨辉中的微笑，实在是过于美丽了吧。

“而且，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名字和样貌，但我依然记得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即使在我无法动弹时候依然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行啊，明明才决定让幽灵摆脱我的影响。现在居然想依赖她，真是不可救药。不能再沉溺在这份温柔之中了……

“那人便是你吧？”

太狡猾了，明明已经那么美丽而温柔了，居然还以这种可爱的表情说出这跟犯规无异的话。

“何时发现的？”

——这让我如何能停止妄想，你能恢复记忆的可能。

“抱歉，虽然关于过去的事情还是不太能想起来，但不知为何，我始终很在意你。”

银白色宝石脸上的歉意转为带着担忧的纠结，在青金石还没来得及解读时，却又浮出一丝羞涩的薄红。看着银白色宝石伸出的右手，青金石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所以……你好，青金石，我是幽灵水晶。尽管我笨拙又愚蠢，还丢失了重要的记忆……你愿意和这样的我组队吗？”

“……从以前开始，你总是会给自己过低的评价呢。”

从一开始的对话和表情来看，幽灵一开始应当没有邀请她成为搭档的打算。失忆醒来以后不久，即使从其他宝石口中得知过去的点滴，又岂能真的感同身受，毫无顾忌地继承原有的一切安然度日？

幽灵恐怕是带着疑问出来寻找她的吧。最后看到她以后，反而因察觉到她的痛苦而主动伸手。

真是无耻，自以为在保护幽灵，但尽是在受她照顾。

“……你好，幽灵水晶。”

这样的幽灵，实在是过于夺目了，她要如何才能拒绝？毕竟真正的青金石，可是贪婪而自私的人类啊。

所以，这是最后机会了。假如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她……那她……

“我是青金石，一个贪婪、自私又鲁莽，隐瞒着很多事情，谎话连篇，处事残忍的卑劣家伙。”

靛蓝色宝石那比自己还要过之而无不及的低下评价，让幽灵水晶眼眸诧异的睁大。

“是吗？那我们真是半斤八两呢。不过……”

——无论你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协助你。”

探求超度和超越人类的真义、挖掘月人隐藏的秘密，让其承受应有的结局，这一切在拥抱幽灵的当下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采用更安全的方案吧。

为了幽灵，她愿意成为更好的人。不需要什么有趣的结局，只要引导磷叶石成长并走上正途已经足够。

就停在这里就好。反正维持这个局面，已经足够折磨月球上的家伙了，不是吗？

只要幽灵在她身边，不管多少次她都可以重新开始。

青的原计划基本建立在原作王子唯一破绽之上，胜率不高但她并不介意牺牲

只有“自己在乎的人受伤”的结局固然恶心，但“大部分人都受伤”的结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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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新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