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师、家主。

在还不知悉金刚老师的真实身份的现在，金刚是他们生活中形体上唯一的特殊存在，精神上唯一的依靠。这种介乎爱慕和仰慕之间的感情，促使宝石们哪怕知道老师有所隐瞒，为了维持这种安稳，也不会去点破这个稳态，甚至主动去忽视一些老师的秘密。

金刚老师对这种平衡的状态是默许的。因为这有利于天生被动、受到限制的人造机器维持这安稳的宝石之国。

“所以哪怕我多次作出试探，甚至推动你最恐惧的科技发展，你依然会无止境地忍耐吧。”

把月人箭矢上的绿色部分小心割下，略加组合后再量度重量，青金石将绿钻石放在用白布垫好的方形盒子内收纳妥当。在休养所的档案册中写下回收矿物的种类和数量后，答应蓝柱石和翡翠的代理工作便完成妥当。

哪怕她心知肚明，这些绿钻石并非当初被敲碎带到月球上的伙伴，在磷叶石尚未出生的此时此刻，她依然需要尽可能地小心处理——要极尽可能地表现得跟其他一无所知的宝石一样，避免月人的过多关注。

“然而可惜的是，我并非那拥有资质的孩子，也无意接替和终止你的工作。你的忍耐只会让我试探出你的底线，然后不动声色地改变这脆弱而虚幻的乐园而已。”

因为她是天性狡猾，贪得无厌的人类啊。

高挑的眼角勾出妩媚的笑意，又有谁能看穿此时如同对待花朵般轻放碎片的温柔宝石，内心却是月人和机器都疯狂追逐的古代人类呢？

“那么，晚安，绿钻石。”

白色的布匹盖在安放了绿钻石的木盒上，青金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满布泥土与白布的长期休养所。然后，青金石便在长期休养所边上的花圃看见了一个带着钻石属独特光辉的黄色宝石。

青金石对此并不惊讶。

“下午好，黄钻。”

依坐在柱边凝视花圃的黄钻明显是陷入了沉思，听到青金石呼唤时先是一个激灵，看到来者时却又放下心来。

“是你啊，青金。”

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偏僻的长期休养所，加上看到她以后的神情。显然，黄钻是特地来找她的。不过且不说最年长宝石的来访目的为何，青金石先行坐在黄钻身边正式道谢。

“上次战斗的事，谢谢你们的帮助。”

“没事的，那不算什么。我也要谢谢你们帮忙回收了绿钻石。”

“那是所有战斗组成员都会做的。”

青金石淡淡地说出了违心之言。

在夺回仿制宝石和自保之间，青金石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保。甚至假如活生生的宝石同伴跟幽灵之间需要二选一的时候，她也肯定会选择幽灵跟自己的吧。

但正因幽灵水晶对她来说如此重要，她这次是货真价实地欠了黄钻他们一个大人情。

“那我也一样。”

黄钻的笑容中不乏坦然和欣赏，看得青金石难得地主动别开了目光。这位最年长的宝石，肯定对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误解跟期待。

“在看到你跟幽灵水晶的战斗后，我在想是不是正因为我只擅长逃跑，所以他们才会被带走。”

水面上的黄钻眉头低垂，上钩的嘴角满是苦涩。青金石对这个表情相当熟悉，那是前世她铭记于心，跟幽灵水晶如出一辙的温柔苦笑。

青金石没有回话，黄钻也仅仅只需一位听众。

“……红宝石、蓝宝石、绿钻石……假如我当初具有你跟幽灵那不顾一切的勇气，他们是不是就会安然无恙了呢？”

活得越长，失去越多，这是只属于黄钻的痛。她本该透过话术麻痹黄钻达成目的，或一如以往的保持距离，但欠下人情的现在并不能继续既往的方针。

青金石讨厌拖欠人情。

然而麻烦的是，算上前世年龄不过黄钻三分一的青金石，不论怎么安慰都只会是空话。真正能理解黄钻的，除了金刚以外，或者就只有莲花刚玉了吧。

“……莲花刚玉。”

“青金？”

没错，她想到还清这份人情的方向了。

“很抱歉，我并不勇敢，也无法理解你的苦痛，但我会试着报答你。”

黄钻的疑惑转为了惊讶，隐去平日温和笑意的青金石与平日大相径庭，深蓝色的眼眸显得异常认真。黄钻忽然觉得，这副冷静地审视一切事物的表情，或许才是青金石隐藏在笑容底下的真正表情。

而此时，这位聪慧的后辈居然真的想要为他排解负担。

“你不需这样。”

“但莲花刚玉应该能理解你，所以我会协助金红石医治莲花刚玉。”

此乃一石二鸟之策。

金红石把搅拌好的浆糊密封完毕，回头一看，却看到青金石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她排列在窗边的红宝石核心。

“下午好，医生。”

“青金石啊，你应该不是回来让我研究你的复合身体的吧？”

青金石也不答话，只是拉过椅子不请自来地坐在金红石面前，然后朝金红双色宝石递出一份稿纸，最上方的标题赫然写道《医疗用宝石库建立申请》。过于端正的字迹本该赏心悦目，但夹杂其中的艰涩词汇看得金红石有点头皮发麻。

“假如是申请的话，你应该是找翡翠吧。她会向老师报告的。”

“所以我已经交给翡翠了。虽然不知她什么时候会跟老师说，但万一老师有什么疑问，你的支持会让事情顺利得多。”

金红石硬着头皮接过稿纸翻过一页，所幸后一页刚好是配图说明，金红石也大致明白了青金石的构思，以及为何她会过来跟自己说这件事。

“定期外出收集和保存未能成为宝石人的碎片，这也能帮助莲花刚玉收集可用的部件吧。其他伙伴假如不小心有什么缺损，也不需要花费时间亲自去绪之滨寻找替代材料。”

“这确实是很好的构思，以后我只需要在医疗室研究收集过来的样品就可以了。不过这么沉重的工作需要很多人帮忙吧？你打算让谁来负责？”

金红石稍微幻想了一下宝石库成立后的情况，皱着眉头提出了最大的问题。现存的宝石基本每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其中更有部分宝石身兼多职，例如翡翠和蓝柱石除了战术规划，还担任了校内巡逻及各种杂务。

虽然也有明显比较清闲的宝石，但考虑到这些宝石本身的个人特质，金红石也不觉得他们能长期担任这一岗位。

“这是我提出的，当然是我来负责啊。”

“你没开玩笑吧？你不是除了图书室管理以外，还要跟黑曜石跟红绿柱石他们一起合作吗？”

除了议长和书记以外，青金石在二十多名宝石人中算是职责较多的一员了。自某年春天以来，这个兴趣广泛的蓝色宝石除了图书管理，还多了服装设计和武器设计的兼职。哪怕本意只是单纯地给幽灵水晶私下弄个新装，但青金石掌握的技术和投入的时间都明显不是一句爱好能解释的。

“那些只是一时兴起的业余爱好而已。而且假如完全按照计划进行，在度过初建阶段以后，宝石库的运行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

看到青金石笑嘻嘻地将两个兼职置诸脑后，金红石默默地为那两位即将被放鸽子的伙伴默哀。个性爽朗的黑曜石暂且不说，身为时尚达人的红绿柱石要是看到这位“时尚顾问”如此轻慢，肯定会抓狂不已吧。

“但这个宝石库的建立毕竟还是要花费大量时间，尤其假如你想要为每个分类的部件都储存足够的用量，那收集的时间将是难以估量。”

看到金红石明显还是有所保留，青金石对上双色宝石的目光，笑容也变得别有深意。

“但是，要是重要的伙伴能因此得到治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对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红石和青金石的接触不多。但她隐隐有预感，青金石接下来的话才是她的真正目的。而青金石也没违背她的预感，站起身来以后走到放置莲花刚玉的木棺边上，深邃的眼眸不知作何思量。看着青金石的侧颜，金红石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便在学校流传的谣言。

——青金石在老师的脚边就学会了隐藏跟秘密。

“你想治好莲花刚玉吧。莲花刚玉的身体与生俱来带着许多空洞，但他毕竟是年长的前辈了，缺少的身体可能无法容纳伴随年月增生的微小生物。”

复合宝石握住了沉睡宝石的一只手，深海般的眼眸在午后的阳光底下份外的妖艳。

“假如你同意的话，不止是绪之滨的宝石，我连洞窟跟海洋里的矿物也会一并收集。这些微小生物含量不高的矿石，说不定意外地能解决莲花刚玉的体质问题。”

饶是金红石在医生生涯中学会了冷静，听到这个大胆提案也不禁呼吸一顿。

青金石的提案一贯的另辟蹊径，但也一贯的离经叛道。二人默契地对进海禁令闭口不谈。

“……这个方案，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只是，偶尔想到？”

日复一日地进行手术，但到头来反而不如天才的灵机一动？一股荒谬的发笑冲动涌上金红石的心头。只是，眼前的蓝色宝石仿佛连这点都能看穿：

“不用露出那样的表情。想到和做到是两回事，我并不擅长医术。我只是一个跟你相似而不相同，关心着搭档的宝石罢了。”

“搭档？幽灵水晶？”

比起我行我素的青金石，幽灵水晶的存在感可以说是压倒性的低。金红石对她的印象除了“长期休养所管理”以外，就剩下“被青金石宠上天”了。看着蓝色宝石重新坐下，放下心来的金红石开始回忆幽灵水晶的身体检查报告。

“跟莲花刚玉不同，特殊的二重结构，二十九人里唯一的二重存在。在同一具身体里，有着两个独立的矿物和意识。”

“没错，两个宝石人用着同一具身体不是很难受吗？假如幽灵水晶和老师同意，我希望她们能分别使用独立的身体。为此——”

金红石此刻完全明白了青金石的想法，接着说道：

“为此，你需要大量外层水晶的同属宝石，为幽灵水晶提供同属性的内容物。不得不说，青金石你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

“你没有反驳。说明这在医术上可行，不是吗？”

金红石不知可否，只是将青金石的稿纸放在案台上。眼看医疗室负责人已经默许了宝石库的建立，青金石此行的目的已宣告达成，站立起来转身离去。在青金石即将踏出医疗室的瞬间，金红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青金石，你说我跟你相似而不相同，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来的靛蓝色宝石似乎有些讶异，但仅仅一瞬便恢复了万年不变的微笑：

“对我来说，只要幽灵水晶变得轻松，能够和她体内的孩子分开就可以了。哪怕实现这件事的并不是我也没关系。”

“……还真是一个敏锐得让人讨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