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安不用去买信纸，主教这里纸张多得很。她直接拿练习纸写了一封回信，当然，用的法语。

这种感觉就像——从小到大的各类英语作文题：“假设你是李华，你的朋友John最近搬到了一座海滨小城……请你写一封回信，字数不少于300字。”

啊！痛苦！

朱诺安也怕有人中途偷看信件，所以只能含含糊糊地写恭贺乔迁，有空常联系之类的客套话。她在煤油灯下写信，此情此景，顿时感觉自己像谍战剧里的地下党员，搁这写密信呢。

朱诺安现在终于知道那个小城名字是什么了，“Montreuil-sur-Mer”，这么长一串，谁记得住。她只写了两行客套话后就不知道写什么了，两人的关系也没亲密到日常什么琐事都说。她想说谢谢救命之恩，但又怕暴露，最后只能官方地介绍一下最近在忙的圣诞弥撒。

朱诺安托腮回忆了一下剧情，既然他跑到这个名字老长的小城，想必现在创业吧？盖工厂了吗？芳汀到他厂里了吗？

对！拯救芳汀和珂赛特要紧！

她心疼死这对母女了。

“……请问您在城里可见过一个叫‘Fantine’的女子？请您留意。

最后祝您安好。

您的朋友，

Nuoan Zhu”

写信的格式朱诺安手到擒来，毕竟收发邮件是留学生日常。

这个时代的信件没有专门的信封，纸的一面写好正文，然后折叠成方块在另一面写上地址和收件人，这样就是一封信了。

朱诺安找主教要了火漆来封口。

“朱小姐，您要写信吗？”

面对主教的问题，朱诺安只能点头，但是主教也没有追问给谁写信，就让她用去了。

呃……朱诺安拿着封好的信件却面对一个难题，她没有钱去寄信，一个生丁也没有。

难道向主教借钱么？

“你要寄信？”杜布瓦倒是先发现她放在桌上的信，“寄给你的朋友？”他看看收信地址和收信人。

“嗯嗯，笔友。”朱诺安随便糊弄过去，“唉，可是我没有钱。”

她一边叹气，却一边盯着杜布瓦想，从古至今友谊的试金石就是——借钱。

正当她要开口时，杜布瓦说：“你现在寄信不用钱呀。”

啊？“我去邮局寄信不用给钱么？”朱诺安没想到成为修女还有这种福利。

“当然不是，你可以通过教会内的邮寄渠道呀，教堂修院之间的邮寄都不用钱的。你见过老师收发信件给过钱么？”杜布瓦决定带她入门，薅教会羊毛。

“你在原先这个地址上面再写一个当地城市的教堂地址，从咱们这的教堂寄过去——邮差见教堂的信件不收费——那边的神甫看到就会托人转交给这位，马德兰先生。”

这是教会内的约定俗成，本来只是公文邮寄不要钱，到现在教士们利用这个漏洞狂薅羊毛。不过教士们也有理由，他们发愿时也在表面上发誓放弃财产，全部身家性命都托付给组织了，难道不应该得到教会的全方位照顾？

朱诺安听了只想问教会内公车私用问题是不是也挺严重的……

算了，大树底下好乘凉。不过她得知道冉阿让的城市教堂名字才能践行杜布瓦这个提议。

“唔，加莱海峡省，我记得属于阿拉斯教区，你可以写寄给阿拉斯主教座堂，然后阿拉斯再寄到这个小城里……”杜布瓦都没听过滨海蒙特勒伊这个穷乡僻壤的城市名字，它在法国吗？

“你的笔友住够远的，在北方。诶，话说你们怎么认识的？之前几个月我都没见你写信。”杜布瓦很好奇。

“我来迪涅前认识他的，然后他搬去北边了。最近他才写信给我。”朱诺安没有正面回答。怎么认识的？路上捡的驴友。

最终朱诺安按照杜布瓦说的，走教会内线把信寄出去了。有便宜不占，乌龟王八蛋。

但是免费的服务就是没有花钱的好。多亏拿破仑在位时为了调兵修的大路，法国的省际公路网已经初有成效，车马发达的话，一般国内寄件周期是两天左右。但是朱诺安抠门走教会线，又在阿拉斯多转了一道手，这封信走了五天才到滨海蒙特勒伊。

现在离圣诞节只有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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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从月初等到月末，快心灰意冷了。他怀疑是不是两封信都丢了，还是……？

实际上他都计划乔装再溜回迪涅了。他在理发店买了一顶假发，理发师见这个救火英雄头顶被烫卷的毛发心下了然，甚至给了八折。

这一个月里他没闲着，他发现这个小城里几乎什么产业都不发达。按理说，什么都不发达意味着可以施展拳脚的地方很多，然而，“发展空间很大”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水平低下。

冉阿让去过的地方不多，青年时一直待在法夫罗勒，但那里是农业大省，虽然人民都穷到快饿死，至少种植业很发达。19年蹉跎在土伦，那里有军港，地中海边的造船业、运输业、渔业不要太繁盛。后来他出狱，带着朱诺安走的格拉斯的支柱产业是制香，后来里昂，纺织业。

他不理解，一个地方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那人们靠什么吃饭呢？

靠近海边的土地不适合耕种，这里海峡风高浪急也没有渔业。有港口？那可以搞外贸和运输，但码头小得可怜，英国的货船不会从这里过，英法之间有固定航线，要么停靠加莱和敦刻尔克，要么停靠布列塔尼。

他一开始想着造船，因为他那将近20年里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伐木、凿石、开矿。如果说有什么“一技之长”，就是在刑期的后五年完成了基础教育，学会了读书写字。

然而他发现这里的海根本不适合造船。他是一个细心的人，漫长的牢狱生涯太苦太乏味，劳役的休息间隙他就自己琢磨那些形而上的东西，但脑子里一直盘桓着怨恨社会的思想也很累心，他就开始观察周围。土伦的水很深，而且多数时候风平浪静，是适合建造大型港口的。

而这里……冉阿让放弃了开船厂的想法。如果要造船，首先就把港口扩大至少一倍，这是巨大的基建工程，冉阿让只是一个有点小钱的普通人。再者，他注意到这座城市里驻了军。

他有想过去加莱算了，但他救火的英雄事迹让马德兰的名字在这座城里传遍了，人们对他都很和善，听说他在找工作都纷纷伸出橄榄枝。

面对此情此景，冉阿不由得想到两个月前他刚出狱时遭遇的歧视和冷眼。果然，逃跑改名是对的，这些东西永远不会降临在那个有前科的劣迹斑斑的冉阿让身上。

尝过甜的人很难戒掉糖瘾。

他只好继续探索，最终他发现这座城是有独特产业的，珠宝首饰业。实际上是仿真珠宝的玻璃首饰，但是这个行当已经没落了，只有几家小作坊还在进行加工。

他在厂里上了几天班就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个行业已成夕阳了。这些小玩意儿的成本太高，产量太小，以至于成品价格也高，城里没有人能负担的起。即便上城的贵人有闲钱，也会去买同样价格的宝石，至少那是真的。

冉阿让琢磨起来有一股认真的劲头。他想到他在巴黎见到的那些贵妇头上、脖子上闪亮亮的饰品。按道理，这些东西应该很受欢迎啊，怎会如此？

销路不畅是因为价格贵，价格贵是因为成本高。成本高的原因只能是原料价格高，冉阿让想，因为人工费太低了，他干14小时只能拿6个苏。他也不信工厂老板为了赚利润以至于自断销量，仿煤玉和假珍珠又不是奢侈品。

他之前在厂里见了一整套的加工流程，于是买来一些零售的原料自己琢磨。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手还能这样巧，毕竟他之前捏着针缝补衣服都难。

他一边等着信，一边把精力投入研究里，他仿佛把屋子当成了一个小实验室。楼下的房东每次煮饭都留他一份，于是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吃饭的时候想，要是朱诺安在就好了，她是女孩子，肯定比他更懂这些。

最近研究颇有眉目，他一连找了好几种材料，最终发现漆胶替代松胶能制造出质量几乎一样的假钻石。而用锡粉贴在假钻石后，折射出的光芒更加耀眼。

冉阿让捏着那颗光芒四射的假钻想，他可以考虑选址建厂了。

那么他现在记挂的事情只有一件……

冉阿让定居下来后，每到周日都主动去附近的教堂做礼拜，这是他心灵上的义务。

这天周日参加完弥撒后，本堂神甫叫住了他，“马德兰先生，”神甫拿出一封信，“我这有您的一封信，从阿拉斯主教座堂寄来的。”

神甫有点好奇，这个新来的马德兰先生可是跟教会很亲密的样子？这信走的是内部通道。

冉阿让迟疑地接过信，他一时被神甫的话迷惑了，阿拉斯主教座堂？自己都没有去过阿拉斯。

当他看到信面上清秀的字体时，瞬间心跳如擂。是她！是她！虽然冉阿让都没有见过朱诺安的字，但他一眼就觉得是！

冉阿让不记得自己怎么从教堂回到租房里的，一路狂奔还是慢慢走回？反正他觉得不能随随便便就当街拆了信看。他回到小屋，坐在简陋的甚至有点凌乱的客厅，手有点抖地拆开信。

她还在！她还愿意跟他联系！

一阵狂喜略过他的心头。冉阿让傻笑了一会才发现自己读信没有障碍……天哪！她写的是法语，她居然会法语了，写得这样好，甚至比他还好……

冉阿让望向卧室里壁柜上的两只银烛台，感谢主教，感谢主教……他在胸口画着十字。

他冷静下来把信又读了好几遍。

信的开头她问他好吗？冉阿让抿着嘴笑，他简直好得不得了。

她恭喜他搬到新城市，还问他近况如何。他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工厂了，他可以养活许多人了，他也可以养活她了。

还有什么？她在说迪涅的圣诞弥撒？

冉阿让才意识到圣诞马上要来了。他还没有准备圣诞礼物给她！

她还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芳汀的女人，那是谁？她的亲戚？她的朋友？

冉阿让疑惑地皱眉。好吧，不管是她的谁，他都会留心的。

然后他又情不自禁盯着那两行字笑——“您的朋友，Nuoan Zhu”，他就知道那天她原谅了他！她原谅了他的罪过！她知道这个写信“约翰·马德兰”是谁，她还愿意跟肮脏下贱的冉阿让说话……

冉阿让顿时眼眶有点发热。

对了，她寄信来，说明她破解了那个小把戏，她真聪明，冉阿让美滋滋地想。

至于这封信为什么转了阿拉斯又从神甫手上给他，他只想是迪涅主教的缘故。

这天晚上冉阿让把朱诺安的信贴在胸口睡了一个无比安稳的觉。

作者有话要说： 让叔：A heart full of love，A heart full of song

小马：抢唱段了

拿皇打完仗后，欧洲的邮政系统飞跃发展，国际信件so easy，连跨洋信件都很频繁（跟美洲）

1833年从巴黎到斯特拉斯堡的国际信件只要36小时，还是定期服务

因为信件的体积小重量轻，马车一次能运很多，人工投递也轻松，陆路的旅客和货物运输都没有信件这样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