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魏都知暗自松了口气,她此前未告知柳永便径直领人前来,还担心对方动怒,如今看来竟是多虑了。

二人此前相聚时,柳永曾提及这位吴小娘子,言辞间满是钦佩,称这半年来京中政坛风波不断,皆因这小娘子搅起波澜。他更抚掌大笑,嘲讽那些年近古稀的高官,算学能力竟如幼童般笨拙。

魏都知从柳永的言语中早觉察出他对吴悦的好奇,是以当朱恒朱官人前来相托时,她略作迟疑便应了下来。

待将柳永迎入坐席,魏都知欲退下回避,却被吴悦拉住衣袖,笑吟吟地恳请她一同留下,莫要见外。

柳永闻言诧异,抚须轻笑道:“原来吴小娘子并非特意寻我?”

吴悦道:“还请耆卿先生海涵,实则是有一事欲与二位相商。”

说着便请魏都知同坐,“也望都知莫要见外,且听我细细道来。”

随后就说明来意:她计划开设一家戏馆,想请魏都知处的伎子再就业。

时下京中流行的地方杂剧已有简单的角色分类,虽尚未形成严格行当体系,却初具雏形。如末泥(剧中男主角,类似后世生行)、引戏(兼具报幕与串场功能)、副净(扮演滑稽反派)、副末(配合副净插科打诨)、装孤(专饰官员角色)等。因此,剧这个概念对魏都知和柳永来说都不算陌生,只不过在北宋时期算不入流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

中国戏曲行当体系要历经演变,从元杂剧“末、旦、净”为主开始系统化构建,至明南戏发展出“生、旦、净、末、丑”的初步分类。在到清代中叶,徽班进京后融合诸地方戏,最终形成京剧“生、旦、净、丑”四大行当的成熟体系。

她坦言想开设一家戏馆,专演柳如烟色改编的剧目,且全部由女性演员担纲。此举也是为年老色衰的伎子谋一条新的谋生之路,还希望采用相对成熟的角色分类体系,甚至会定制专门的舞台服饰、妆效乃至配乐。

闻得“柳如烟色”,柳永抬眼将吴悦上下打量,若有所思道:“原来这柳如烟色亦是小娘子的手笔?不知是哪些女娘所著?故事倒饶有趣味,只是太过俚俗,文辞稍欠雅致。”他倒未怀疑出自落魄士子之手,毕竟其文笔确实算不得工整。

吴悦莞尔一笑,权作默认。她心知以白话文写作已是极限,这正是为何需与行家合作 —— 谱曲润词等事宜,还需仰仗专业人士。就像后世,为什么还特意有编剧一职,当然是因为小说家的小说不能直接搬去演。

魏都知听罢心下微动,试探地望向柳永,似在征询其意见。

柳永沉默良久,方沉声问道:“不知吴小娘子此举究竟为何?”

他早知柳如烟色的文字看似浅白,却在虚幻可笑又可恨的情节背后,暗藏对女性命运的深沉思考。书中女子多因情爱沦陷,男子却常为仕途、仁义、道德等缘由舍弃真情。在儒家“出相入仕”“传宗接代”“孝敬老人”的伦理框架下,女子始终是被牺牲的一方,这正是对当下礼教的无声反抗,亦在呼唤女性自主思考、自主解困:世上从无可靠之人,唯有自立方是正途。

尽管传统士大夫对柳如烟色的小说嗤之以鼻,视其为俚俗之作,故尚未引起广泛关注,使得文字背后的呐喊与反抗暂未遭男权社会的围剿。但柳永深知,若这类小说愈发热销,乃至搬上戏台广而传之,难免招致更多审视,当权者岂会容忍“思想悖逆”之声?只怕终将以思想有误、伤风败俗为由加以绞杀。

作为著作郎,柳永虽官阶卑微,却常侍于皇帝身侧,是以亲见吴悦状告开封府后引发的□□。此女能在漩涡中全身而退,甚至获朝廷奖赏,足见其绝非寻常女子 —— 既非癫狂无知,亦非愚笨短视。

他厌烦世人动辄以“女子见识短浅” 轻慢妇孺,即便幼童戏言亦不当如此小觑。早年混迹烟花柳巷时,他结识过无数女子:她们虽身处贱籍,却各有坚韧心性,才思智识不输男子,无奈时代桎梏下,世人只贪慕其色相,从不曾正视她们的灵魂。是以柳永笃定,吴悦此举必有深意。

吴悦自然希望借此播撒启蒙的种子,只是这般长远愿景,需经岁月沉淀方可见分晓。当下最紧要的,是为那些被视作“年老色衰”的伎子寻一条生路。这些女子不过三十出头,在乐籍中却已被视为昨日黄花,毫无价值。她们多出身穷苦,自小被卖入乐坊,习歌舞、学丝竹,除此别无所长。经年累月的摧残,令她们身心俱疲,为保持身形,自幼不得温饱,甚至被迫服用寒凉药石损伤根本,既干不得重活,又无其他营生技艺,命运恰似“蜉蝣之羽,衣裳楚楚”,看似光鲜却朝不保夕。

于是她望向魏都知与柳永,诚恳说道:“我深知柳大人与魏都知必为馆中娘子的生计发愁,魏都知纵有仁心,也难护她们一世。柳大人俸禄有限,娘子们年轻时积攒的银钱终有耗尽之日。”

她目光灼灼落在柳永身上,续道:“此事本质是桩商业营生,我欲以戏馆谋利,更想带大家一同谋条生路。柳大人既以‘为民当官’为志,这乐籍女子亦是大宋子民,理当受您照拂,还望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室内一时寂静,魏都知指尖无意识绞着袖边,屡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犹豫只能忐忑望向柳永。

柳永垂首凝视杯中茶汤,良久方道:“吴小娘子应知晓,我不便以本名替你们润改戏词,亦难借声名助你们宣扬。”

他年少时放浪形骸的过往本就为传统士大夫阶层所轻慢,何况身为恩科进士,本就被视作“旁门”,低人一等。若非在地方任上政绩斐然,又逢范仲淹新政推行,怕是至今仍困于选官窠臼,哪得这从六品的职位?

魏都知听罢,面上笑意却渐展。她知柳永此语虽迂回,其意便是应下了相助之事。

吴悦听罢立即正色保证:“柳大人但请宽心,这戏文面向市井百姓,而非士大夫阶层,只需朗朗上口、冲突鲜明、能触动人心即可,不必堆砌华丽辞藻。”

她的目标群体是占比九成五的平民,本就以大白话为要,唯有唱段可稍作润色,以便传唱。

“再者,需请魏都知担任戏馆馆主,我等出资人仅负责审定戏本,戏馆如何运营、角色如何分配,皆由都知定夺,最终按股分成便是。”

吴悦打算隐身幕后,将部分股金分给长姐,并签订契约,只出资不涉运营,仅按约分红。日后若长姐欲出售股份,需溢价一成回售与她。

作为一个官家小娘子,兄长吴夏日后也要考科举,她需要早打算在明面上与戏馆彻底切割。

事实上,当有人打听“柳如烟色”究竟是谁,她只让毕昇回复“乃外乡投稿”。全家唯有青枣知晓,那些书稿皆出自她笔下,到底年纪太具迷惑性,谁能想到八岁幼女竟能道破婚姻情爱之本质?市井间还流传“柳如烟色”是某怨妇书友会的联名笔名,猜必是四位作者的姓氏缩合。

她自己本就是官僚体系的末梢,属统治阶层一分子,只不过身处金字塔底端。若想日后谋得入宫之阶,甚至登临高位,此刻必须藏起锋芒,先扮作与旧势力利益共荣的模样。这策略倒像世间薄幸男子,婚前百般讨好,待妻子生儿育女、难以脱身,便卸去伪装,她现在行事倒与那些渣男无疑了。

由于要与自家切割,吴悦仅将银钱交予魏都知,嘱其自行选址、雇请工匠。

她只提两点要求:其一,戏馆既以平民为客,宜在外城择地,无需装修奢靡,摒弃文人钟爱的“雅集式”散座观赏,转而营造集体观戏感。其二,戏馆可依墙而建,夯筑高台为基,以砖石砌就阶梯状观众席,表面铺设石板(一则防泥土吸声,二则便于在石板上铺设团座,省却木质座椅)。中央设方形木构舞台,台基垫高,底部预埋陶瓮作共鸣腔(此乃汉代便有的“地下鸣瓮扩音之法),舞台后方建多层木构楼阁,既作布景又兼声波反射之效。

其实就是仿照古希腊或罗马剧场,利用山坡自然倾斜形成天然“声波反射面”,将演员声浪向上折射至观众席;半圆形布局使声波均匀扩散,消弭声音死角;阶梯式座位则规避了前排对声线的遮挡。

现代音乐厅的扇形设计,正源于这种半圆形声场扩散原理,以放大声能。然而身处宋代,吴悦便只能因地制宜。砌筑弧形墙体替代天然山坡,改造出简易版声场结构。

古希腊露天剧场动辄容纳万余观众,罗马圆形剧场因工程技术与帝国需求可达2.5万人规模,她想要的戏馆只需容纳300人便已足够。毕竟,西方的剧院除娱乐外,还承接着政治宣示功能,但是这是在宋朝,还是需要控制下规模,她可不想被冠上聚众谋反的帽子。

[笑哭]去罗马的剧院和希腊现存的剧院参观过,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

过几天,作者要去做手术!噶几个子宫肌瘤!

无榜2日一更!下一周都是存稿箱在工作!

希望看我小说的姐妹们有空都去做下B超!不要和我一样以为是职业病对腰酸、尿频等等视之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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