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者"空间站悬浮在星际尘埃云中，像一颗被遗忘的金属星辰。砂金透过长眠号的观察窗打量着这个废弃的庞然大物——它的设计风格明显属于三个世纪前，表面布满陨石撞击的痕迹，但整体结构依然完整。

"看起来像座坟墓。"砂金轻声说。

身旁的拉帝奥正在启动对接程序，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本来就是。第七星际扩张时期的遗物，本该在一百五十年前就被拆解。"他输入最后一段代码，空间站的对接舱门缓缓开启，"我稍微...干涉了一下记录系统。"

砂金挑眉："所以你是个伪造文件的高手，外加星际历史破坏者？"

"我更喜欢'历史保护者'这个称呼。"拉帝奥的声音带着一丝砂金从未听过的微妙情绪，"有时候，遗忘比记忆更仁慈。"

长眠号轻轻震动，与空间站对接成功。气压平衡的嘶鸣声过后，舱门指示灯转为绿色。拉帝奥站起身，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些——自从那次能量超载救援后，他还没有完全恢复。

"跟紧我。"拉帝奥拿起一个便携式能量灯，"这里的重力系统不稳定。"

他们穿过对接通道，进入空间站内部。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只有拉帝奥手中的灯照亮前方几米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氧化和静电混合的奇特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砂金肩膀的伤口突然一阵抽痛，蓝色纹路在皮肤下闪烁。他咬住嘴唇忍住呻吟，但拉帝奥像是有某种感应般立刻回头："扩散又开始了？"

"只是...轻微反应。"砂金勉强笑了笑，"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拉帝奥没有立即回答。他带着砂金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圆形的中央大厅。大厅墙壁上布满了古老的控制面板，中央是一个凸起的平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这里是核心控制室。"拉帝奥擦拭着平台表面的灰尘，露出下面的透明面板，"'漂泊者'不是普通的空间站，它是...一个观察站。"

砂金好奇地凑近，看到透明面板下是一张巨大的星图，展示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星系布局："观察什么？"

"终末之核的休眠位置。"拉帝奥的声音低沉，"以及...它的守护者。"

他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系列复杂的指令。星图突然亮起，投影到整个大厅的空中。砂金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普通的全息投影，而是某种活着的能量场，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波动。

"这技术..."

"不是人类科技。"拉帝奥确认道，"是星核文明的遗产。"

星图中心，一个不规则的蓝色光团缓缓旋转。即使只是投影，砂金也能感受到它蕴含的可怕力量——那不是毁灭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加原始、更加基础的东西，像是...重构的力量。

"终末之核..."砂金喃喃道。

拉帝奥点头："不是武器，不是门户，而是宇宙的...重置机制。当文明发展到某个临界点，它会激活，将一切回归初始状态。"

砂金猛地转头看他："而你...是激活它的钥匙？"

"曾经是。"拉帝奥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三百年前，星核选择了我作为载体，我妹妹作为稳定者。但当我们了解到激活意味着什么..."

"你拒绝了。"砂金接上他的话，"所以终末学会一直在追捕你？因为他们想强制激活？"

拉帝奥摇头："不止如此。莱特...不是人类。或者说，不完全是。他是第一代长眠者实验体，身体已经半能量化。激活终末之核对他而言不是终结，而是...进化。"

砂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控制台。肩膀的纹路疯狂闪烁，像是受到了投影的召唤。拉帝奥立刻察觉异常，一把扶住他："我们得离开这里。投影能量在影响你体内的碎片！"

他们刚转身，整个空间站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刺破寂静，红色的应急灯闪烁起来。

"入侵警报！"控制台的机械女声宣布，"检测到未授权舰队接近。"

拉帝奥冲到监控屏幕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屏幕上显示至少二十艘终末学会的战舰正从超空间跃出，形成包围网。

"不可能..."他低声道，"他们不可能追踪到这里..."

砂金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惨白："除非...他们一直在追踪我体内的碎片。"他抓住拉帝奥的手臂，"我们必须离开！"

拉帝奥快速操作控制台，调出空间站的结构图："来不及了。他们的干扰场已经封锁了超空间跃迁。"他指向图上某个点，"这里有个紧急避难所，能暂时屏蔽碎片信号。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摇晃的走廊，空间站在外部炮火的轰击下发出痛苦的金属呻吟。砂金的视线开始模糊，肩膀的疼痛辐射至全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但他咬牙坚持着。

拉帝奥在一个看似普通的舱门前停下，按下隐蔽的开关。门滑开，露出一个小型密室，里面只有一张简易床和一个古老的控制面板。

"进去。"拉帝奥推着砂金，"我会启动屏蔽场，然后去引开他们。"

"不！"砂金抓住他的衣领，"你疯了吗？外面有二十艘战舰！"

拉帝奥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三百年来，我一直在逃避。也许...是时候面对了。"

砂金还想反驳，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他跪倒在地，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蓝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向心脏位置蔓延。拉帝奥立即蹲下检查，脸色骤变："碎片被激活了！它在试图重组你的细胞结构！"

砂金在痛苦中模糊地看到拉帝奥做出了某个决定。永生者将他抱到床上，然后...将双手放在他的胸口。

"不...你会..."砂金试图挣扎，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安静，考古学家。"拉帝奥的声音异常温柔，"这次换我救你。"

一股温暖的能量从拉帝奥的手掌涌入砂金体内。不同于之前的治疗，这次的能量流更加深厚，更加...本质。砂金感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歌唱，疼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完整感。

而拉帝奥...拉帝奥正在消散。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更加微妙的方式——他的轮廓变得模糊，眼中的星光逐渐暗淡，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够了！"砂金挣扎着喊道，"你会死的！"

拉帝奥微笑——那是砂金见过的最悲伤，也最美的微笑："永生者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决定什么时候不再永生。"

能量传输达到顶峰。砂金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归位，所有疼痛瞬间消失。而拉帝奥...拉帝奥向后倒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

"拉帝奥！"砂金跳下床，扶起他。永生者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呼吸几乎不可察觉，心跳微弱得像是随时会停止。

控制台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外部监控画面。终末学会的战舰已经完成包围，数十艘登陆艇正向空间站靠近。莱特的影像出现在主屏幕上，那张苍老的脸因兴奋而扭曲：

"拉帝奥大人，我们知道您在这里。交出终末之核的激活码，我们可以饶您的朋友一命。"

砂金紧抱着拉帝奥，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莱特不知道拉帝奥已经陷入长眠，不知道他们躲在屏蔽场内。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学会的扫描仪迟早会找到他们。

他轻轻将拉帝奥放在床上，检查自己的状态。肩膀的纹路已经稳定下来，形成一颗完整的星形图案，与拉帝奥后颈的印记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他感觉体内流淌着某种新的能量——拉帝奥的能量。

控制台旁的一个古老数据板吸引了他的注意。砂金拿起它，发现是一份日志记录，日期显示是三百年前，署名"V.L."——维利塔斯·拉帝奥，拉帝奥的全名。

出于考古学家的本能，砂金点开了最后一条记录。全息投影浮现出一个年轻版的拉帝奥，面容憔悴，眼中却带着坚定的光芒：

"如果有人找到这份记录，说明终末学会再次接近了真相。终末之核不是武器，不是毁灭工具，而是宇宙的自我保护机制。当文明发展到威胁宇宙基本结构的程度，它会重置一切。"

"我妹妹自愿成为稳定者，不是为了激活终末之核，而是为了...改变它的运作方式。我们成功了，也失败了。终末之核没有激活，但它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而代价是她的存在被完全抹除。"

"现在，星核选择了新的载体——我。作为惩罚？作为第二次机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终末学会绝不能得到激活码。因为莱特...莱特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人。他是第一个尝试激活终末之核的长眠者，也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但他活下来的代价是...他变成了终末之核的一部分。一个残缺的、扭曲的部分。"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砂金呆立原地，脑海中拼图的碎片终于开始组合。莱特不是想激活终末之核，他本身就是终末之核的一部分，想要通过激活完成自己残缺的存在！

一声巨响将砂金拉回现实。空间站再次剧烈震动，这次更近——学会的登陆部队已经进入外围区域。屏蔽场能保护他们不被扫描发现，但如果有士兵逐舱搜索...

砂金转向昏迷的拉帝奥，轻轻握住他的手："我需要知道更多，拉帝奥。关于终末之核，关于我们..."

一个疯狂的想法闪过脑海。拉帝奥曾两次与他建立精神链接，分享记忆和能量。现在拉帝奥昏迷不醒，但砂金体内流淌着他的能量...也许链接可以反过来建立？

没有时间犹豫了。砂金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住拉帝奥的脸，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他集中注意力，想象着能量从自己体内流向拉帝奥，就像永生者曾对他做的那样。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一阵微弱的波动，像是遥远的回声。砂金加倍努力，调动体内每一分能量。突然，链接形成了——但比他预期的强烈百倍。

砂金的意识被拉入一个漩涡。不再是零碎的记忆片段，而是拉帝奥的全部——三百年的孤独，无尽的逃亡，失去妹妹的痛苦，以及...对砂金自己那种不敢承认的感情。最令人震惊的是，砂金看到了真相的完整图景：

终末之核需要两个载体不是因为一个激活一个稳定，而是因为需要两种不同的能量模式——一种代表创造，一种代表毁灭。拉帝奥的妹妹牺牲自己不是为了阻止激活，而是为了改变终末之核的本质，让它从纯粹的毁灭机制变成可控制的更新机制。

而莱特...莱特是第一个尝试单独激活终末之核的人，他只有毁灭的能量模式，结果导致自己变成了扭曲的存在，既不能完全激活终末之核，也不能真正死亡。

链接突然中断。砂金喘着粗气回到现实，发现拉帝奥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砂金俯身倾听，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

"...双重...模式...你和我..."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近在咫尺。学会的士兵已经搜索到邻近区域。砂金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凑着从链接中获得的信息。终末之核需要两种能量模式...拉帝奥和他...创造与毁灭...

一个可怕的领域击中了他。莱特想要的不只是拉帝奥——他想要他们两个。因为只有同时具备两种能量模式的载体，才能按照他的意愿激活终末之核。

控制台的屏幕突然闪烁起来，显示外部监控画面。莱特站在主舰的舰桥上，手中拿着一个砂金熟悉的小型装置——他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考古定位器"，原来一直是终末学会的追踪器！

"我知道你能听到，砂金。"莱特的声音通过空间站的通讯系统传来，"你父亲把你培养得不错。现在，完成他的工作吧——把长眠者带给我们。否则..."他做了个手势，屏幕切换到另一个画面：数十个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昏迷的人体，"否则这些无辜者将代替你们成为能量源。他们的生命能量虽然低效，但数量足够弥补质量。"

砂金认出了其中几个人——星际考古学会的同事，边缘星系的平民，甚至还有永夜港酒吧的老板。莱特抓来了所有他们接触过的人作为筹码。

拉帝奥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微弱但坚定地握住了砂金的手。砂金低头，看到永生者的眼中闪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光芒。他的嘴唇蠕动着，砂金俯身倾听：

"...选择...在你..."

然后拉帝奥再次陷入昏迷，但这次，砂金明白了。终末之核的真相，双重能量模式的秘密，以及...他们两人之间那种奇特的联系。这不是偶然，从来都不是。

砂金轻轻吻了拉帝奥的额头，然后站起身。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确定自己要做什么。无论代价多大，无论结果如何，这将是他的选择——不是作为星核载体，不是作为考古学家，而是作为一个爱上永生者的普通人。

他走向控制台，关闭了屏蔽场。学会的扫描仪会立即发现他们的位置。但在士兵破门而入前的短暂时刻，砂金回到拉帝奥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

"这次我们一起面对。无论结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