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又准备策划一场告白,情人节的失败让你越战越勇,身为人才的你已经埋没在偏远的外包公司,可不能再让你的告白词和礼物也埋没了。
卡卡瓦夏送你的两支股票如他所说给你带来了不错的收益,外加他平时零零散散的大额转账,你正一步一步迈进不需要努力的日子。而你居安思危,或者是穷惯了,依然保持着坐地铁通勤的朴实习惯。
下班后,你坐地铁到了附近的商业街,打算为晚上的告白买点蛋糕助助兴。在出地铁口的时候,人群里一个女孩没能站稳,跌跌撞撞向你在的位置倒来,你秉承着文明庇尔波因特打工人的品质,打开双臂接住了她。
你本想让她不用感谢你,打工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被你拂稳的女孩却反常地攀上你的臂膀。在你猜测她或许是被你的人格魅力俘获的时候,一个冰凉的东西已经悄然抵在你的腰间。
“不要乱喊,也不要乱动。”女孩说,“你不会想知道被我手里的东西打烂是什么感觉。”
你知道腰间抵着的是什么玩意了。
你的大脑久违地又宕机了,随后是不停响起警报的危机雷达。
为什么,为什么?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一没杀人二没犯法,为什么你就要被枪指着。
你的问题太多了,可最终问出口的,只有断断续续的为什么。
“好问题。”女孩快速思索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出满意的答案,“你的履历干净到显得无聊,要怪就怪你遇人不淑吧。”
你都被陌生人拿枪指着了,可不是遇人不淑吗。
女孩的枪被掩藏在衣袖下,她的手早就自来熟地绕上你的臂膀,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你们只是一对相约逛街的好姐妹,又怎么能联想到死神正骑在你后脖颈蓄势待发。
你被女孩安排着在一家咖啡厅坐下,她贴心地为你也点了一杯咖啡。你们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侧,也许是艺高人胆大,也许是什么你过载的大脑想不出来的词,女孩的枪从你的腰间走过,最后停在你的大腿上。
“我不讨厌你,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留着冷汗试图讨价还价:“能先把枪拿开吗。”
“不能。”女孩拒绝你,“我已经很仁慈了。如果在你的腰间开枪,你会烂成几十块大小不一的形状,然后当场死亡。”
你都成几十块了想活下来也比较困难吧。你抖着嘴唇继续问:“那、那开在腿上……我会怎么样?”
“我会控制角度和力道,大概也就是落个半身不遂吧,抢救及时命还能保下来,不过和假肢打一辈子交道是逃不掉了。”女孩轻快地回答你。
冷汗从你的脑后一路往下流,你要被自己的冷汗浸透了,你没法遏制自己不去想会发生的惨状,碎成烂肉还是一分两半?你没有兴趣选择自己的死法,巨大的恐惧化成实质冰冷地走过每一寸皮肤。你的胃痉挛抽搐,未被消化的食物也不甘横死,挣扎着想跑出食道——你想吐,你害怕得要吐出来了。
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你还不想死,你还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
“别紧张,我说了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绝望的神情取悦到了对面的女孩,她像是真的想为你想办法,全然忽略她自己就是绝望的源头。
“砂金。听过这个名字吗?”女孩问出她的问题。
听都没听过,她就是寻仇寻错人了。你刚想反驳,却被女孩手机上的画面打断了,你控制不住的恐惧变成泪水,一滴一滴跑出眼眶。
熟悉的照片,陌生的名字。但你知道他是谁,那是你叫过很多次名字的人,那是你现在不想喊出名字的人。
你流着泪念:“卡卡瓦夏……”
女孩手机上的照片毫无疑问就是卡卡瓦夏,他为什么被叫做砂金?
“你习惯喊那个名字?”女孩咂咂嘴,“也行吧,我就当你回答过了。”
“战略投资部的砂金,他最近可是给我们惹了好大的麻烦……一言不合就把命赌在生意上,自己全身而退,还当了石心十人。我们就成为他升职P45路上的垫脚石啦。”
什么石心十人?你只知道他升职很快……其他的,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很招人记恨,是不是?那被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咯。可你也知道的,星际和平公司的安保多严格,如果再不巧撞上什么大人物,就轮到我们碎成几十片、几百片了。”
女孩继续说:“所以为了安全考虑就不那么较真了,报复嘛,从身边的人下手也可以,但偏偏那么不巧,他的亲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我们拔枪四顾心茫然啊。”
说到这时女孩顿住了,她打量着你,你居然从她接下来的语气里听出怜悯的意思:“偏偏又那么巧,你出现了。”
“你只是在一家外包公司上班的普通员工,却能和石心十人的砂金搭上关系,让他念念不忘地和你从出租屋住到高级公寓,关系真好啊。把你一枪崩掉,或是让你活得没那么舒服的话,不仅能让砂金长长记性,还能给我们出口恶气,一举两得不是吗。”
你想说不是的,你们的关系其实没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很喜欢他,但他不一定喜欢你。
“我们还听说,你在追求他是不是?原来你们之前没在一起啊。虽然这时候给你忠告有些晚了,但不妨碍我提一嘴——和那种不要命又好运的赌徒在一起,最后会输的人只有你——就像现在这样。”
女孩动了动抵着你大腿的枪,假惺惺地控诉着你的不幸。
你又做错了什么?
错在你是最好捏的软柿子,错在你对卡卡瓦夏的一无所知,还是错在……你自说自话爱着卡卡瓦夏。如果你不爱他、如果你没有和他告白的话,你就不会和他搭上关系,不会被他的仇人注意到,你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变得乱七八糟,也不会有碎成几十块的惨状。
“别太自责,你没做错什么。”女孩贴心地宽慰你,“要说错的话,我想想……应该是你阴差阳错成了报复砂金的最好人选吧。”
你的手指发冷,光是让自己不吐出来就竭尽全力了。冷静,冷静。保持思考,放弃思考和等死没有区别,你的大脑能做到的,你在面对和死亡相关的问题时总会爆发惊人的潜力。对的,你能做到的,你绝对不甘心因为这种理由死在这里,你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呕吐的**被你强硬地制止了,你的大脑调动身体上下的每一个器官去应付眼前的危机。
服务员马上会来给你们上咖啡,你或许能趁这个空隙用眼睛发送摩斯密码来引起她的注意——不行,女孩开枪的速度肯定比你眨眼的频率快……想想办法,到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咖啡被端到你们面前,你没有抬头,像是认命般低下头等待死亡的到来,以女孩听不见的音量喃喃自语。
女孩对你临死前的小动作感到好笑,她向你靠近,热心肠地倾听你的遗言。
你说:“我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陌生星球孤独奔走的时候,在简历被贬得一文不值还要弯腰赔笑的时候,在漫长通勤路上内耗到要晕过去的时候……你对自己说了一个小小的谎——你说,你完全不在意这些,以宇宙的宏观角度来看,你正在经历的痛苦一文不值。
可宏大的叙事无法盖过残忍的现实,绝望的明天依旧会来,简单的谎言改变不了什么,你仍然过得很痛苦。所以,为了说服自己离开家乡是正确的,为了不被午休时间和下班后的泪水淹没,为了能熬过那些日子……在某个心智濒临崩溃的夜晚,你看向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你抚摸她的脸,你对她承诺:我正在经历的痛苦不再是痛苦,除了死亡再没什么能击倒我。我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或是出于不甘,或是出于自救,这场自我洗脑的仪式确实起了效果,它成为了你人生的安慰剂。简历被丢?无所谓,你去垃圾桶里掏出来,循环利用送给下一家;上司的打压和同事的指指点点?小意思,你熟视无睹,见招拆招;通勤的路也不再沉闷,你哼着歌,恨不得再跳支舞。泯然众人又怎么样,你知道自己是最好的,这就足够。
你不恐惧未知的明天了。
你反复告知自己会过上更好的生活,你深信不疑,因为你值得。所以,你一定是最不想死的,为了那个自救的承诺,你一定会挣扎到最后一刻。
你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几乎用尽此生以来最大的力气,你把桌子和台面上的咖啡高高掀起,滚烫的咖啡带着杯子一起向对面的女孩倒去。在惯性的作用下你向后仰,把被抢抵着的腿抢救出来,然后拼尽全力往另一边翻滚,你的身体尊重重力,毫无意外狠狠地摔在地板上。而求生的**遏制了疼痛,你又飞快爬起来朝着门口跑。
你不敢赌女孩的仁慈和她的枪法,你甚至没有筹码和她谈谈保下你哪条腿,可你仍有求生的可能,在她开枪前、在你没变得七零八落前——你仍有机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砰!”
有声音在你耳边炸开了,她开枪了。你管不了那么多,推开门拼了命向外跑;在女孩开第二枪前,在你的腿还是你的腿前,你必须竭尽全力拉开和她的距离。
你从学校毕业后再也没这样跑过了——或许在学校的时候也没像今天跑过,毕竟再严苛的体测,也不会有人在后面拿枪追你。你祈祷人群能盖过你的身影,女孩不想把刺杀闹大,在拥挤的人潮中,她一定会更谨慎地开枪。
这同样也是你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一点点生机。
你狼狈地在人群中逃窜,实际上你慌乱中选择的逃跑方向并不明智,越往前走聚集的人群就越少,你很快就会暴露在追杀者的视野里,你必须找倒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商场中心还是路边的建筑?不,你又迅速否决自己。你离商场中心还有一段距离,而躲进路边的建筑只会更方便女孩瓮中捉鳖。
你都逃到这里了,一定还存在什么别的办法。
命运对你也许真的抱有垂怜,你在生死的关键时刻,紧紧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看到了罗刹。
对哦,罗刹工作的花店就在这条街上,你撞见他不是什么小概率事件。他正拿着花停留在路边的小摊,似乎在向摊主打听什么消息。如果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一定会空出余裕吐槽为什么撞见罗刹的时候他都抱着花,而且都是在你非常狼狈的时候。
可眼下明显不是什么空出能余裕的时候,求生的生理本能战胜了一切,你跑向他,惊慌失措地想让他救救你。
而罗刹没有辜负你,他也和初次相遇的时候一样,一眼看出你的窘迫——或许现状已经糟糕到超过了窘迫——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接住跑向他的你,他打量你惶恐到扭曲的面孔,轻声问你怎么了。
你一边喘气一边捋直舌头求救。你说有人拿着枪在追你,请救救你。
你们的相处总是很默契,没准也得益于罗刹是个聪明人。在你说完的一句话时,他就果断把手中的花塞到你手中,接着他脱下他的白色风衣,盖到你的身上。
“别害怕,尽量表现得自然些。”罗刹协助你穿上他的外衣,再嘱咐你紧张就看手里的花,不要在意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
你哆哆嗦嗦点头应下。
该来的终究会来。追杀你的女孩还是循着你逃跑的路线找了过来,她先前开的一枪已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骚乱,她一定会抓住最后的机会干掉你。此时你身上穿着罗刹的外套,手上拿着花尽量装作不在意,罗刹凭借高瘦的身形替你打着掩护,尽管如此,在女孩离你越来越近的时候,你的身躯还是因为害怕有发抖的趋势。
你想通过深呼吸压抑自己的本能,但罗刹比你更快一步察觉到你的不对劲。
他伸手揽住你的腰,使你完完全全靠向他,再弯腰拿起摊贩售卖的小饰品,你没看清罗刹拿了什么,或许是耳饰一类的东西;紧接着,那只带着耳饰的玉手就落在你的耳旁,不偏不倚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你喜欢这样的款式吗?”罗刹自顾自发问,还不等你回答,他手中的饰品就已经轻巧地留在你的耳垂上。他弯腰贴近你的脸,询问你对饰品的看法,呼出的气打在你的面孔上,你们暧昧得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时间在他温热的吐息中缓慢流逝,你被罗刹的美貌魅惑,差点忘了害怕。但他的行为确实起到了作用,你余光瞥见少女走过你和罗刹,皱着眉往别的方向去了。
至此,你的心跳才平稳下来。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好受,你满手心都是冷汗。
罗刹回给你一个微笑,起身拉开你们的距离:“感谢的话说早了,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没处理吧。”
对,还没报警,你得先报警。
你抖着手掏出手机报警的行为显然与罗刹的预期不符,他挑着眉拦下你的动作,指向你的腿:“不处理一下吗?”
你才后知后觉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你的大腿侧被射出的子弹擦出一个大口子,粘稠的血正不停地从伤口涌出,沿着你的腿一路往下。女孩的枪还是有准头的,你闹出的动静没打乱她开枪的选择,若不是泼向她的咖啡阻碍了视线,你不敢想你的腿是否还能继续跟着你。
逃命时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逐渐褪去,你的伤口被罗刹点破后也开始隐隐作痛,明明几分钟前你还跑得跟没事人似的,现在疼痛却一股脑涌上来,把你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紧张,没事的。”你苍白的面孔瞒不住罗刹,他扶着你拐进一旁的角落,为你寻了一处坐下,蹲下身子察看你的伤口。
他不但会养花还能行医?你来不及思考这些,不安地问道:“我的腿能保住吗?”
罗刹安慰你:“别担心,一点小伤。接下来可能会有些奇怪的感觉,能忍住不要动吗?”
你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却被他后续的动作吓了一跳。
罗刹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金色的小物件,形状类似十字,头部却刻意做成了鸢尾花的形状,正静静悬挂在他的掌中,远远瞧去像一把精致的钥匙。也是神奇,那金色的物件靠近你腿上的伤口时,突地发出一阵柔和的绿光,你的伤口在温暖绿光的照耀下不再流血,连痛感也一道不见踪迹了。
你目瞪口呆,没忍住低头摸了下原来伤口的位置。可这一会的功夫,你的大腿就变得完好如初,除了留在腿上的血渍,再没有什么能证明你刚刚受过伤。
“这样就行了。”罗刹收起手上的物件,又把你扶起来。“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你摇摇头,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好得围着商业街跑圈都没问题了。
“那就好。”罗刹牵着你出了角落,“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你大致和罗刹讲了一遍你倒霉的经历,至于追杀你的原因你没好意思讲出来,罗刹知道你不愿细说,也没再追问。他带着你一路回了他工作的花店,你趁机把身上的血清理掉,本来你想趁这个功夫把外套脱了还给他,却被罗刹拒绝了,他说不能保证杀手不会杀回马枪,让你穿着他的衣服回去,至少能起到一点伪装的作用。
你想想也对,就一直穿着了。
罗刹担心你一个人回去路上会不安全,又热心地送你到了公寓楼下,那束用于伪装的花也被他变着法子塞到你的手中,他说花会让人心情变好,希望你能忘掉今天发生的不愉快。你被他的高尚人格感动到,抱着花承诺你会把衣服洗干净还回去,之后会竭尽所能好好报答他。
罗刹眉眼弯弯,笑着应下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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