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18.

那夜过后你就常睡在姐弟的帐篷,好像是尊崇了“谁发现谁负责”的奇怪定理,姐弟的族人并未对你的到来表现得有什么不同,不如说大部分人都很回避你。被“外来人”名头吸引的埃维金人看到你的头发与眼睛后又讳莫如深地离去;偶尔有人找你攀谈,但话题最后无一例外都朝着“你也会降下雨吗”的神棍方向转去,你对此大为困惑。

埃维金人的旅途总在沙土的大篷车上,他们居无定所,但好像又只在黄沙上打转。你问少女不把大篷车开到更远的地方吗?或许会有更宜居的地方也说不定。

少女苦笑着回绝了:“不行的,不管埃维金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问:“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你了。

卡卡瓦夏与少女的日子本就过得艰难,你也不能干看着,于是拿出身上带出来的物资与姐弟共享。你劝诱般让卡卡瓦夏把糖含在嘴里,小小的孩子第一次吃这么甜的东西,他捂着嘴巴跳起来,好看的眼眸里居然蹦出泪花,给你吓得不轻,以为是他把糖卡嗓子里了。

“好……好甜!”他捂着自己的嘴巴说,“但是好好吃!”

卡卡瓦夏像是含着宝石般珍惜嘴里的糖果,但糖是会化的,你也不许他吐出来保存,所以糖果还是变成只在他嘴巴里流淌的甜蜜,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胃里。吃完后卡卡瓦夏将糖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他说埃维金人最擅长编织了,而他的姐姐又是编得最好那批,他会拜托姐姐用糖纸织个漂亮的手环出来,用来纪念这次吃到的糖果。

你笑着点他的额头,说他有点笨笨的,一张糖纸怎么编得出手环呀。

你又在帐篷里邀请少女分享了一块巧克力,少女掰下其中部分送入了弟弟的嘴里,而后你见到了姐弟俩一起捂着嘴巴吃东西的场面。甜食是真的能带来好心情的,少女好像第一次露出符合她年龄的迷茫又快乐的神情,她说真的真的很好吃,就算之前给母神准备祭品的时候也没有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终于开始对话题里一直出现的“母神”二字提起兴趣。

“芬戈妈妈是承载生死的大地,祂的躯壳会在新年的前夜死去,而后祂会化做极光……”

少女是母神虔诚的信徒。

“母神会在极光中重生,离去的人会在极光下重逢。”

在你消化母神信息的时候,她已经低头打量起包裹巧克力的纸张,你立马想起卡卡瓦夏和你说的编手环的事情。

“可以试一试。”少女说,“但我是第一次用这种材料呢,可能会编得不好看。”

你说试一试又不要紧,卡卡瓦夏也把自己的糖纸交给姐姐,说是两种不同颜色的花纹编在一起才好看。

少女的手指滑过卡卡瓦夏的鼻子再滑过糖纸——她接受你们的委托了。

在那夜的尾声的时候,少女隔着熟睡卡卡瓦夏的脑袋,和你说起悄悄话。

她问你:“你是不是来自一个不需要挨饿的地方?”

你犹豫地点头。

“我猜,那个地方也不要受冻吧?”

你又点点头。

“那我知道卡卡瓦夏为什么要叫你‘神使’了。”少女捂着嘴偷偷笑了,她为自己猜中谜底而喜悦。

“……不至于吧。”你想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只是这些哦,你知道天外神奇的故事,你也送给我们比蜜还甜美的食物,甚至你是第一次听到卡提卡嗜血的名号……”

“但和那些装腔作势的拉拿们不一样,你不是来自什么名门望族吧?”

“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你如实回答。

“……大学生?”少女把你的身份在嘴里嘀咕一圈,“我没听过类似的称呼,他们和你一样也来自某个不需要躲避屠刀的地方吗?”

你忽然觉得无论你的点头或摇头对她而言都是种残忍。于是你把头僵着,一动不动。

一只手被神出被窝,轻轻来到你面前撩起你的头发。

“你的头发是黑色的呢,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

“就算你说自己是‘普通的’,在我眼里完全就是‘特殊的’。”她偏过头,你的发尾不偏不倚落在她鼻尖。

“嗯……没有沙子的味道,也没有血的味道。”

你忍不住问她:“那有什么味道?”

她笑眯眯的:“有让人安心的味道。”

同姐弟俩共处的日子里,你大部分时间还是带着自己的终端在沙子上搜寻信号,不过你像进了什么信号屏蔽区似的,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今天卡卡瓦夏要陪姐姐布置母神的祭祀,今年的祭祀好像要提前办,所以没和你一起往沙漠里跑。你举着终端转悠半天,居然又走回先前坠落的地点,你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向那台坠毁的逃生舱走去。

逃生舱自带的物资已被你搜刮干净,唯一带不走的是剩下的堪堪能飞上空中的能源,你还没大到无师自通变出足够飞出天空的能源。想到这里你又有点后悔,如果能在信号传输类似的课上少睡几节,说不定你现在还能手搓一个信号塔呢。

你摸着逃生舱幽幽叹息。不知道与你熟识的人怎么样了,导师听到消息不会晕过去吧?照顾你的师兄师姐肯定急得团团转,朋友不知道有没有为此哭鼻子……好好的田野调查变成荒漠求生了,你也只能叹息了。

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该怎么办呢?当然,你没有不喜欢卡卡瓦夏和少女的意思,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你没法想象自己长久迷失在黄沙上的生活……

你的思绪向着负面的想法滑落,眼神也飘忽不定,就在你无意地将视线抛往不远处的沙丘时,熟悉的身影登时吓得你一激灵。

略微深色的皮肤让他的面孔难以辨认,这次你们离得近,你能从他的身形上确信他就是个比卡卡瓦夏大不了几岁的孩子——他甚至没你腿高。你也终于看清他手上拿的东西,是把细长的剥皮刀,织物编成的饰品垂落在刀把,你不知道饰品的主人是他还是死于刀下的埃维金人。

——可他明明就是个孩子!

在你的常识里,类似年纪的孩子应该在读小学,升入初中的考试才是他们该烦恼的事情,而不是在荒漠里举刀盯着别人——盯着你。

你的瞳孔紧缩,甚至感到害怕。你一时不知道是因为想起姐弟对卡提卡人血腥的描述,还是对文明与野蛮的裂口切切实实落在所有孩子身上的震惊。

卡提卡小孩在沙丘上盯着你,但他并没有冲下来对你挥刀的意思,你们在沉默中对峙。

最后小孩像是先投降了,他把没提刀的左手举在嘴边冲你大喊,声音和热风一起飞下沙丘冲你而来。

“你会带来雨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一字不落地传入你耳中。你格外困惑,莫非你是神棍的消息已经传到别的部族?

你也举起双手冲他喊:“什么意思啊?”

得到回应的卡提卡小孩疑惑地抓了下自己的脸,他盯着你又瞧了会,在你想向他走去问他到底是何意味的时候,他又像条蛇一样灵活地跑下沙丘。他跑得太急太快,留给你的只有他追不上的背影,很快连他的后脑勺你也瞧不见了。

19.

你回到营地时,沙上已经点起几堆篝火。

埃维金人会在新年的最后一天举办母神的祭典,他们会把精心创造的织物投入篝火来庆贺母神的重生。不过今天并不是以往举办祭典的日子,少女解释是为了确保祭典当天没有差错而进行的演练,如果一切还来得及的话会有另一场祭典;结束前他们会围着篝火跳上舞,舞蹈之后很快便是新年。

你回来的时间已经说得上晚,篝火熄灭了大半,唯独中间的几簇火焰仍在燃烧,吸引着没跳尽兴的埃维金人。

少女在人群之外站立,她远远就瞧见你从沙子上归来,她跑向你时看见你脸上的愁容——你还在想那个卡提卡小孩。

“怎么愁眉苦脸的?”她笑着点点你的嘴巴,“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开心点吧。”

你才注意到少女比平时要漂亮很多。也许是因为庆贺祭典的缘故,她把金色的头发编成几股垂在颈侧的细辫,上面夹了几个有些褪色的发夹;她还少见地戴上了项链,上面的宝石和她的眼睛一样漂亮。

“你今天很漂亮。”你诚实地夸赞。

你盯着她看了很久,少女本就觉得有点害羞,现在你一说她更害羞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脸上已经泛起绯红。

她说:“那就来跳舞吧,来跳舞好了!”

少女执起你的手,带你一同跃进人堆中,你们围着篝火摆动躯体,你显而易见是放不开的那个。她又怎么会不清楚你的腼腆?她冲着你笑,然后高高举起你的右臂。

你说你不会跳舞,她却说踩到舞伴的脚趾是学会跳舞的第一步。

“没事的,握着我的手,就像这样——轻轻转一圈。”

你僵硬的躯壳在少女的引领下缓缓绽放,你抓住她的手,就像抓住能解开难题的公式。在她的鼓励下,你生涩地跳出第一步舞,如你在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题颤颤巍巍地写下“解”。

不得不承认少女是非常优秀的老师,即使你的初次开场就差点踩到她的脚趾,她也依旧能在你乱七八糟的舞步中摸索出你的规律,然后全然顺着你的路子来跳。

她的脸贴在你的耳边,火光的映照下,你只能隐约窥见她发丝上金色的光正与你们同舞——

美得好似燃烧的星星。

现在这颗星星落在你身边同你耳语:“你跳得真有意思,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地跳过舞啦。”

你的脸好红好烫,或许是跳舞的原因,又没准是离篝火太近了?总而言之,为了回应少女的赞许,你跳得更卖力了。

舞步交错后迎来了短暂的中场休息,你和少女喘着气坐在沙子上。她今天真的很开心,你滑稽的舞步或许也在里面出了功劳,生活的愁苦短暂地从她身上离开,她的快乐与喜悦是发自内心——终于开始与你的同龄人相似。

少女在你的身边又成为了“少女”。

少女在你的身边就只是“少女”。

苦日子被甩在身后,这场舞之后好日子就要来了吧。

休息完毕,少女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子,伸手把你一道拉起来。牵住你手的时候她目光落到人群外熟悉的身影,随后她笑着对那个影子喊:“来呀,卡卡瓦夏,和我们一起!你一定还没跳过三个人的舞蹈吧!”

得到邀请的卡卡瓦夏跑向你们,你与少女分别牵出他的两只手,你向少女使个眼色,她立马明白你的意思。下一秒你们合力把卡卡瓦夏提起,卡卡瓦夏没玩过这样的游戏,吓得在你们中间吱哇乱叫,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乐趣,熟悉后又求着你和姐姐再带他玩一次。

你们成了夜晚的焦点,篝火把你们的面孔照得又暖又亮,笑声好像要把天上的星星吵醒。若你的田野调查仍然作数,若你的论文还能写到结尾——你一定会把这场舞写进致谢里。

散场时篝火早就燃尽,好在夜晚的星光足够照亮你们回帐篷的路,少女催促卡卡瓦夏先回去,带着你偷偷来到了帐篷后。你刚想问她怎么啦,她就变魔法似的掏出一个手串,炫耀似的在你眼前晃了几下。

那是个由纸为原材料编成的手环,它的颜色甚至不止一种,一看就知道是几张不同的纸凑在一起编好的。你认出它们的来头——是糖纸。

包裹甜食的纸张在食物被品尝完后又有了新去处,它们被巧手的埃维金少女编成花哨的手环,编它的人一定费力不少功夫,因为廉价的糖纸中央裹了颗与少女眼眸相仿的小石头。

“因为是礼物,所以不用把它投进祭典的篝火里了。”少女执起你的手,把手环推上你的手臂,又为你调整在一个不松不紧的状态。

“今天你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吧?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些?”她的眼睛从手环落到你的面孔,而后又飞快落到脚下的沙土,“或者……你可以和我讲讲怎么了,我也想听听你的烦恼。”

你仍然在惊叹手臂上的手环,它太精致太漂亮,糖纸和宝石在星星的照耀下隐约泛着亮光。听到少女的问询你才反应过来,但你担心提起那个卡提卡小孩会让她担惊受怕,于是你换了个相对而言更温和的:收不到信号的终端,还有心底隐秘的、对亲朋好友的思念。

少女的笑容不减,不知是你提到的哪个话题时让她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她看着你的眼眸与发色如梦初醒,低下头喃喃道:“这样啊……”

然后她没有多说什么,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后把又把头抬起,她面色不改,只是催促你快去帐篷里睡觉,卡卡瓦夏现在肯定还没睡着呢。

你反问少女不来吗?她指了指自己金色的辫子,说她把头发拆好就来。

你掀开帐篷时卡卡瓦夏果然没睡着,他裹着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落在被窝外,眨巴着眼睛看向你。

“还不睡觉吗?”你打趣他,“跳完舞就很累了吧。”

“不累!”

卡卡瓦夏带着被子滚到你面前,撑起半个身子仰望你。

“哼哼,我知道的哦,你一定是母神派来的使者!”他自信满满,“只是你太谦虚啦,所以才不愿意承认。”

你都快对类似的称呼脱敏了,但因为是卡卡瓦夏,所以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认定你是所谓的“使者”。

卡卡瓦夏神秘兮兮地放轻声音:“因为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你好奇:“所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许愿是小孩的特权,也是大人的禁忌。所以这个可爱的孩子背过身去,向身为大人的你无声宣告:不告诉你!

你想这小兔崽子还来劲了?干脆蹲下身掀开他的被子挠他痒痒,可怜的卡卡瓦夏哪里受过这种折磨,他边笑边打滚,还不忘求你饶了他。你发出邪恶的笑声,你说你是很坏的大人,势必要得知卡卡瓦夏的愿望,不然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桀桀桀……

后面你挠累了,卡卡瓦夏也笑不动了,你们选择休战,握手言和后又挤进同一个被窝。跳舞确实耗费了你们不少精力,没过一会卡卡瓦夏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规律,你也有些昏昏欲睡。

在你快要掉入梦乡的时候,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你微微睁开半只眼:是少女。不过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她没有睡在靠近卡卡瓦夏的位置,而是一反常态来到你身旁,在你身后躺下。

你是侧身睡的,少女把脸埋进你的后背,微热的吐息吹在你的头发上,也吹得你有点痒。

你感到困惑,半梦半醒间叫了她的名字。

她轻轻应了你一声。

这声之后温热的气息突然变得潮湿,你彻底清醒了,因为有场小雨在你背后兀自降下。

“对不起……”

没等你转身询问少女落泪的缘由,藏着泣音的语句就先传入你的耳朵。

“我说谎了。”

【崩铁乙女】石心十人多我一个怎么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