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胧的行踪总是很难捉摸。
我猜这和她的本体是一团清碧色的岁阳有关,毕竟鬼火就是爱四处游荡。
她能连续一个月都出现在训练场,不厌其烦地在我悄悄偷懒的时候冒出来揍我一顿,有时候又信讯全无,只是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清晨突然出现,带着一身铁锈般的血腥气,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前吃掉我的早餐。
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老大,你这次又去哪为非作歹了?”
我转头又去给自己煎一个蛋,油锅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蛋清边缘渐渐泛起金黄。
“呵呵呵,话可不能乱说,我只是渴望追求破灭的美感。”她戏谑地笑笑,眼底流转的傲慢一览无余。
她又换了一具□□,这次新换的躯壳似乎意外地契合,肌理鲜活,关节灵活,难怪她难得展露出这么愉悦的神情。
她慵懒地倚着椅背,啃着苹果向我讲述她那些精彩的“游戏”——如何像摆弄棋子般戏耍整颗星球的生灵,如何用甜言蜜语腐蚀这具身体原主的意志。
她的每句话尾音都带着餍足的叹息,毕竟这些故事,最终都会在盛大的毁灭中落下帷幕。
“所以你把那颗星球上的生物全部都杀掉了吗?”
我看着盘中的煎蛋,忽然又没什么胃口。
“大概吧?”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能漏掉了几只小虫子,不过看着一个辉煌文明凋零成零星几个幸存者,不觉得别有一番趣味吗?”
“为什么不杀干净?”
我问出口的时候便有些后悔了,这显然不是我能质疑的事情,但今天她似乎格外宽容,只是用余光轻飘飘地扫过我,无声地嘲笑我。
“哇,你是在撺掇我灭族吗?”她咯咯笑了起来,嘴唇猩红如血。“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变得比我还要残忍了啊。”
“……一切都是为了毁灭。”我将煎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企图掩饰心虚。“我是纳努克忠诚的信徒。”
“撒谎。”
她的指尖骤然钳住我的下颌,冰冷的触感如毒蛇般游上脊背,激得我浑身一颤。
“你是在可怜那些几乎被灭绝的家伙们吗,嗯?”
“不是!”
我下意识反驳,可随之而来的是肩膀传来的剧痛。
……这是不是就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还在撒谎,你是个坏孩子。”她叹息般的语调里带着宠溺,可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却愈发收紧。“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要老实点。”
我痛得眼前发黑,只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地声音。
“我只是在想,如果世上只剩下自己的话,那种孤独……肯定比死亡痛苦千万倍。”我急促地喘着气,控制自己朝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所以不如——让所有人都死掉,这样就能……轻松一点,不是吗?”
谢天谢地,我如蒙大赦地感受着那只钳制我的手终于离开,这位反复无常的毁灭大君终于放过了我脆弱的肩膀。她盯着我脸上僵硬的表情,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纤长的手指按着腹部,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欢愉。
“可爱又愚蠢的斯黛拉,”她甜腻的嗓音里淬着毒。
“我真想看到那些可怜的幸存者听到你那些话的样子,我想想,啊哈!”她突然抚掌,露出阴毒的笑容,“我听说灭绝的埃维金人好像还留了一个,我很喜欢他们这一族的眼睛,改天我一定要带你见见他。”
……而此刻的我想说,老大,不用你带了,他自己就找上门了。
“你好呀斯黛拉小姐,还记得我吗?”
花孔雀笑眯眯地朝我打起招呼——如果除去周围对我面露凶光的员工和将我五花大绑的麻绳,我甚至还觉得这位公司高管笑起来挺亲切的。
我艰难地点点头,一脸苦相。
……我真傻,真的。
自从我回到北边基地后,反物质军团那边就一直叫我给他们传递那个潜入驻扎地搞破坏的纯美骑士的资料。我单知道要偷偷送信,就走了一条无人问津乌漆麻黑的小路,谁能想到突然从阴影里窜出两个彪形大汉就给我绑走了。
其实我有能力逃脱,甚至还能反过来给人揍一顿,但要是闹出太大动静就不太妙了。
连绵的夏雨在玻璃窗上蜿蜒出朦胧的水痕,顺着斑驳的屋檐与锈蚀的管道缓缓流淌。水滴敲击着空旷房间里的金属管道,在漆黑的室内回荡出空洞的声响,像是某种来自地底的叩问。
砂金再次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朝身旁的员工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会意,利落地解开了束缚我的绳索。接着,他从善如流地从员工手中接过一个漆黑的皮箱。
然后,在我迟疑的目光下,咔哒一声轻响,箱扣弹开,我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
尽管室内光线昏暗,但那箱中之物却仿佛自带光芒,在我眼中迸发出令人眩晕的璀璨——整整一箱码放整齐的钞票,在幽暗中泛着诱人的光泽。
那是!一箱!钞票哇!
激动的同时还有一些愤愤不平。
怎么做到这么有钱啊?!
旁边的员工示威似的动了动,意思很明确:money or die。
“我很好奇阿塔斯的秘密,可惜你们总是不愿意分享。”他发出一声类似于嘲笑般的叹息。
“如果你能真诚地回答我的问题,那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招,我啥都招。我听见我脑子里的算盘已经自动开始响了,我就是当代三姓家奴。
见我点头,他扣上箱子,在我遗憾的目光下,坐在我面前,手里不停把玩着筹码,眼神玩味,似乎在评估我这个如此轻易背叛组织的人是否能够信任。
“毁掉的蓝萤矿脉,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没有。”我秒答,“蓝萤本就是因为过去阿塔斯人立下誓约才得到的,这份誓约就刻在蓝萤的抽取泵上,一旦损毁就是不可逆的,没有挽救的余地。”
“哦?”他没有质疑,只是沉吟片刻,“他们是和谁立下的誓约,又如何立下了誓约?”
“……这我也只听过传说。”
“愿闻其详。”
我轻轻地耸了耸肩,眼睛望向远方,仿佛真的在回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
“传说,阿塔斯人原本并不是这颗星球的孩子,而是一群在宇宙中失去家园的流浪者。他们的飞船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在宇宙中飘啊飘,直到有一天,他们望见了一场梦幻般的蓝色流星雨——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忧伤也最美丽的流星雨,就像眼泪一般流淌在蓝色星球的上空。
顺着星泪划过的轨迹,他们来到了这颗被蓝色光晕笼罩的星球——阿塔斯。在那里,他们遇见了星球最后的主人,阿塔斯的主人有着水晶般透明的心灵,每当祂仰望星空思念族人时,就会有晶莹的泪滴化作流星,在夜空中绽放出蓝色的光晕。
「尊贵的星球之主啊,」流浪者们轻声问道,「为何您的眼泪如此悲伤?」
阿塔斯的主人垂下眼帘:「我的族人都化作了星辰,只剩我独自守护着这片土地。」
「那么,」流浪者们伸出手,掌心向上,「请允许我们成为您新的家人吧。」
于是,在银河见证下,一个温暖的誓约诞生了。
孤独寂寞的祂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并为他们流下了晶莹的蓝色眼泪。神奇的是,这些泪珠落在地上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蓝萤矿,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源源不断地为阿塔斯人带来了温暖和希望。”
我讲得口干舌燥,可眼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他像是在发呆,可是他眼底的精光又让事实看起来并非如此。
“那之后阿塔斯的主人怎么了?”
“死了吧。”
“……”
他歪了歪脑袋,筹码落进掌心。“你知道的,我不是来听童话故事的。”
……难搞的甲方。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让你来告诉我。”
……看在你爆金币的份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砂金。”我清了清嗓子,缓缓站了起来,身旁的员工立刻伸手阻拦,却在触及我衣袖的刹那,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进混凝土墙面,碎石簌簌落下。
雨声潺潺,砂金的表情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那你说说,我想做什么?”
“你想要以最低的成本获得蓝萤,还有阿塔斯人的自主权,让他们一起成为存护的薪柴。”
他轻笑一声,“那又如何,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是呀,谁都知道公司最追求利益。”我晃了晃脑袋,“但阿塔斯的这个交易,绝对是一笔亏本买卖。”
他看起来终于是有点兴致了,“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蓝萤实际上对你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笑了出来,语气可以说的上真诚,“阿塔斯人你们倒是可以带走去做苦力,但蓝萤对你们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祂甚至已经凋零到无法离开阿塔斯这颗星球。”
“「存护」容不下祂的。”我这般说道,“那是「繁育」命途的造物。”
……
雨渐渐停了。
夜色下,潮湿的空气中仍残留着雨后的清冽。我踩着水洼,靴底溅起细碎的水花,手中沉甸甸的箱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啊,甜蜜的负担!
基地的夜晚从未真正沉睡。街灯在雨后的水洼间投下破碎的光晕,我的影子随着步伐延伸、收缩,像一具不安分的幽灵。
……那么,接下来我该去见谁了呢?
红色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几乎要哼出歌来。
远处,一座庞大的机械巨构正在运转,低沉的轰鸣震颤着地面,它的钢铁躯壳间迸发出刺眼的蓝光,将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道裂痕。
我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拇指与食指绷直,其余三指收拢,比划成枪的形状。冰冷的夜风从指缝间穿过,枪口遥遥指向那座轰鸣的机械巨构。
眯起一只眼,准星对准装置核心跃动的蓝光,我在心底默念——
砰。
下一章就去找银枝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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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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