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冈尼亚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
枯草丛生的荒漠像一张土黄色的地毯,大风吹过,总是伴随着高温和黄沙。女孩用手指梳着自己有些打结的头发,沙土被太阳晒得滚烫,汗珠从她的下巴缓缓滑落,在地面洇出一小块深色。
一个留着妹妹头的埃维金男孩,在不远处朝着她发呆。
她撇了撇嘴,对他说。嘿,卡卡瓦夏。
你认识我?他问,一副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嗯。她看向地面,用脚尖点点地。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厄休拉?她语气微顿,有点迟疑地说,因为这是他们昨天才敲定下来的名字,她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果然忘了。
而他说他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好,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毫不谦虚地自夸,他告诉她这是勇敢之人的名字,感觉很适合她。
她嗤之以鼻,说他是笨蛋。
他眨了一下眼睛,朝她笑,他说第一次有人说他笨。
过了一会儿他又挠挠头,说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感觉确实有人骂过他笨,但他忘了是谁。
果然是笨蛋。她轻哼一声,故意把弯起的嘴角伪装成嘲笑。
他忍不住也笑了,仿佛女孩的笑容是某种对他的嘉许。
埃维金人都有一双独特而美丽的眼睛,卡卡瓦夏当然也不例外,当那双彩色玻璃般的眼睛微微弯起的时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被爱意抚摸着的金毛小狗。
她问他刚才为什么呆呆地看她,他却反问她怎么认识他的。似乎他那股子堪称邪门的聪明劲从小就显露无遗了,她曾经甚至还见过他把一群看起来就很讨厌的卡提卡小孩耍的团团转,最后把对方气得鬼哭狼嚎地跑回家。
你很在意吗。她问。
在意。他眨眨眼,认真地点点头。
既然在意的话那你就努力猜猜看啊。她哼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茨冈尼亚的白天是漫长的,枯黄缺水的叶片被阳光晒得滚烫,在热浪般的风中蔫蔫起伏。
卡卡瓦夏围在她身边,反反复复地猜了一整个下午,什么稀奇古怪的答案都有,仿佛是在试探一个无底的黑洞,但全都被她一一否定。
直到天边铺满橘红色的夕阳时,他不情不愿地说他要回家了。
难道是地母神派你来到我身边的吗。他最后开玩笑似的问。
你想得倒美。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恼,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公布了答案。
你只是忘了而已。她再一次告诉他。你只是忘了我们之前认识,而已。
不可能吧。他难以接受地叫道。
信不信由你,说不定你等会儿就会把我忘了。她假装满不在乎地说。
那怎么办。他说。
他信了,绷紧了脸,脑袋转来转去,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的。
女孩抬起下巴自信地笑了,鹿一样的眼睛里盈满了流光似的笑意,她伸出手,如同仪式一般将掌心贴着他的掌心。
我记得,所以我会来找你。
厄休拉猛地睁开眼,电子时钟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亮,她瞥了一眼,6:38。
有点恼火地长吸一口气,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直接灌进肚子,冰凉的刺激抵消了刚从梦境中惊醒的眩晕感。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学。
她握着杯子走到客厅,清晨的城市完全看不出夜景灯红酒绿的痕迹,巨大的落地窗印出她模糊的面容,短发干净利落、方便打理,但她不是很喜欢短发的自己,甚至都不太想照镜子,而且她也觉得不太适应,毕竟她从来没剪过这么短的头发,发梢刺扎扎的戳着她的脖子,总是让她觉得有些痒。
这是她在这里生活的第二个月,她长高了一点,学习的进度也在慢慢跟上。即使她在之前的学校是个优等生,但她的基础和现在的同班同学比并不算扎实,这里有最好的老师,他们用标准的宇宙通用语把知识塞进她的脑子里,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当做一块能不断吸水的海绵,每天的日常就是抱着书死命啃读。
至于砂金。她啃了啃杯沿,发出“叩叩”两声。作为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级干部,砂金总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她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忙是闲,有时他能够连着三周都有空跑来接送她上下学,有时又音讯全无,然后在某个早晨突然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餐桌,翻阅品牌商品的目录,偶尔查看一下她的成绩单。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逐渐变成车水马龙的样子。
“休休,早上吃什么?”
咚的一声,脱手的杯子摔进了毛绒绒的地毯里,没碎。
她被声音吓了一跳,捡起杯子闻声望去,把来人上上下下都扫视一遍,砂金从次卧里气定神闲地走出来,彩色的眼睛正看着她的方向,视线对上后才露出一个微笑。
和还穿着睡衣的厄休拉不同,他仍保持他那一贯的花枝招展的穿衣风格,他穿着贵气逼人的孔雀蓝衬衫,雪白的毛领外套正搭在他的手臂上,镶嵌着绿宝石的手表圈着他的手腕,在光线下散发着金钱的光芒,一眼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只有略微凌乱的发丝才暴露出他有在房间休息过的事实。
他可比小时候要骚包多了,厄休拉忍不住想,并在内心偷偷将其评价为暴发户心理。
“你现在要出门了?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她瞪着眼睛,“你之前怎么不回我消息,你看到了吧?”
米凯尔先生上周告诉她砂金临时出差去了,她那天晚上看了新闻,主持人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报道了一起特大爆炸案,地点正是砂金出差的目的地。
她那天至少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早餐就吃小笼包吧,我让米凯尔送来。”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在手机上飞快地打了几个字,然后又朝她笑。
“休休好热情呀,是不是太想我了?”
“啧,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她抱臂看着他,兴师问罪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凶好凶。”砂金佯装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肩膀,脸上却对她笑嘻嘻的,“我凌晨的时候来的,那时候你都睡着了,不想吵醒你,我就临时过来休息一下,一会儿还要走。”
“哎呀等下又要去出差了,每天起早贪黑的,我也只是个苦命的生计人罢了。”他语气浮夸地像是在吟唱什么咏叹调,“休休,你怎么都不心疼一下你可怜的监护人。”
我更心疼米凯尔先生。她冷酷地想。
“所以呢,为什么不回消息。”她没放过这个问题。
“没办法,那里的信号不好,通讯设备都失灵了。”他用手指把刘海往后拢,把那些暗藏的危险用满不在乎的语气一笔带过,“你瞧,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你的工作我尊重,但你安全了之后起码也回个消息。”
“唔。”他沉思片刻,说道,“我忘了。”
“什么意思。”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危险,就像一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砂金回想起看见手机里一连串消息时的恍惚,仿佛内心被软软的刺扎过,酸酸的胀胀的。他已经好久没和人报过平安了,毕竟只要任务完成,其他的都不会有人在意,他想回复,但却总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他想说没事,但感觉有点敷衍。
他想说一切顺利,但好像太平淡了。
他就这样莫名地被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包裹着,等他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浪费掉了那点宝贵的休息时间,之后他又要去处理新一轮的工作,那些消息就这样被搁置了。
但他当然是不会告诉厄休拉这些的,那些想法对他来说过于矫情,无论如何都不该宣之于口,所以他只是说,“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超感动的。”
“但你不需要那么做的,那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哈?你……”她不可置信地说道,用他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他。
而他故意朝她轻蔑地笑笑。他不想以后再遇到那样的问题,工作时间思考那些情感未免太不合时宜。
“就算我真的在哪次任务里出事了,回不来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对啊,她又能怎么办呢。砂金若有所思地想,或许他该买个保险,这样不管是出什么事,至少也能让她在这好好生活,可以待在这里完成学业,虽然她身上还有许多疑点,但她是他仅剩的同胞,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她过得好些。
“怎么办?”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当然会去找你啊!”
“找我?”他愣了一下。
“怎么,不行啊?”少女叉着腰怒视他道。
忽然间,胸中那股别扭而不自知的情绪不可思议地消失了,他开始捧腹大笑。
“你要怎么找我?”在厄休拉仿佛在看病人的注视下,他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你难道不好好学习了吗?”
“你别管,反正在哪我都会去找你,行了吧!”
他笑完,看着少女气鼓鼓的样子,突然就放轻了声音。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来找我。”
“什么?”她没领会到他的意思,皱眉看着他。
“我是说,你应该之前就知道我在公司,你为什么没来找我。”他凝视着她那双彩色的眸子,轻轻地问道,“我们不是彼此唯一的族人吗?”
“……”厄休拉僵了僵,一时语塞,忍不住先别开脑袋,旋即感觉自己看上去太心虚了,又把头扭回去。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她垂下眼睛,小声说。“你过得很好,我没必要去打扰你。”
不记得一切的你,和记得所有的我,比起自己独自一人,待在你身边的感觉反而更孤独。
“不对哦,厄休拉。”
砂金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三重色的眼睛晦涩不明,他靠在沙发上,手肘搭在靠背上,外套被他随手扔在一边,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但却丝毫没有触及到他的衣角,他躺在阴影中沉默片刻,又看向她,她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汇处,在她的发丝上照射出明亮的弧度。
“我从未有过一刻,有过自己过得很好的感觉。”
门铃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厄休拉推开门,天选打工人米凯尔正拎着早餐站在门外,见是她开门,怂怂地朝里探了探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她砂金大人在不在。
砂金到底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就在里面,”她朝沙发那瞥了一眼,“米凯尔先生要来一起吃吗?”
“不了不了不了,我吃过了。”米凯尔把头摇出残影,手摆得像是一架直升机。“跟砂金大人说一下,我会在楼下等他。”
说完米凯尔立马就走了,厄休拉关上门,屋内的窒息感仍压迫着他们,垂眸的少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吸了口气,把早餐放在桌上,鼓起胸膛朝着陷在沙发上的人影中气十足地叫道。
“好了,卡卡瓦夏!过来吃饭!”
我之前把大纲改了改(居然有这种东西),前面的章节都有修过,很久没看的姐妹们可以去回顾一下剧情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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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P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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