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袭来的瞬间，安托万被丽莲扑在身下，老约克撞倒板凳冲进内间。

隆隆的声响塞满了整个世界，安托万徒然地想要弄清情况，却只能感到身下的地面随波而震，只能看见丽莲紧张的脸。

有“簌簌”的声音从天而降，是屋顶的草灰被震落带起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老约克的草屋终于停止了晃动。

丽莲又爬俯了一会儿，确定震动已经完全停止，才忙不迭拉着安托万从地板上起身。

修女拍拍两人身上的灰，仔仔细细将小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小安托万，你没事吧？”

“……我没事。”安托万缓慢地眨动一下眼睛，神志渐渐回笼，“丽莲姐姐呢？”

“我也没事。”

丽莲摸摸小孩略显僵硬的耳羽，目光投向卧室的方向：“我们去看看老约克先生和克莱夫人需不需要帮忙吧。”

克莱毫不意外地被巨响吵醒，此时正埋在自己丈夫的胸前呻吟。丽莲想要上前查看情况，却被老约克有意无意地挡了一下。

“没事，没事……”

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在安抚自己的夫人，老约克满脸惶惶不安，手机械地在妻子的后脑一下一下地抚着。

安托万奇怪地看了克莱夫人两秒，转而看向丽莲：“丽莲姐姐，你看是不是把老约克先生安置去我们的教堂？”

“好主意。不过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这房子刚刚真是晃得吓人。”

说罢，丽莲再一次上前去拉老约克的胳膊，这次对方没有避让。

今夜注定无比混乱。

作为众人眼中的“纯美”代行者，安托万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小孩而早早歇下，而是跟在神父和丽莲修女身后，安抚村民、安排住宿……等到一切妥当地安置下来，他才想到自己今晚根本没吃饭。

但安托万实在太累了，肚子也早已饿到没有知觉，他几乎是脑袋刚碰到枕头，就堕入了黑甜的梦乡。

然而，安托万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本该光辉璀璨如匹诺康尼的梦境中掺杂进了一丝不详的红，浓稠的液体从远方蠕动着、爬行着靠近，有丝状物从液体鼓起的液泡中爆裂而出，抽枝散叶，遮满红天。

无法辨认的嘈杂声响在耳边回荡。

&%……??#@*

*#??%……##&……

……五%V，%@价yG——

安托万惊坐而起。

他揪紧领口，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一片冰凉，背后全是冷汗，心脏鼓动血液的流动声震耳欲聋。

惊惧刺激心跳，肾上腺素令大脑超载，逼得身体不自觉地大幅喘息。

“我，做噩梦了？”

生来与梦同行的天环族竟然还有做噩梦的一天？安托万不可置信。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之前诡谲的睡眠体验转移到了楼下的声音上。

昨夜有很多村民选择临时住在教堂，此时此刻他们似乎正在议论昨天那场巨大声响的真相。

“……不是陨石……”

“……星舰……公司的……”

“……大麻烦，要尽快……村长……”

安托万下床，打开房门，试图偷听村民交谈的只言片语。

“咦，小安托万你醒了？怎么站在这里？”

安托万抬头，与丽莲修女对上视线。对方手里拿着一个空的托盘，看来是刚刚为楼下的村民送好早餐。

“早上好，丽莲姐姐，”安托万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楼下在说什么？是昨天的陨石吗？”

丽莲摸摸小孩的头发，顺手将他头顶的那撮呆毛捋顺：“不是陨石，汉斯他们一大早去看过了，是‘公司’的星舰。”

公司？

安托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在整体氛围宛如中世纪的村庄里待了三年，感觉听见“公司”这种现代文明用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什么‘公司’？”

“就是‘星际和平公司‘……啊，小安托万大概没遇到过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公司’的星舰呢，虽然现在只剩下残骸了。”

啊？！

安托万大惊：“‘星际和平公司’来我们这里了？！”

“也不能算‘来’，”丽莲迟疑，“毕竟那艘星舰已经坠毁了……诶，小安托万你还没洗脸，等等先别下楼呀！”

等到安托万把耳羽一根根仔细打理完毕，楼下的村民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空旷的会堂里，只有老村长、神父和几个青壮年在对话。

安托万站在楼梯拐角处，听见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处置星舰废墟的问题。

老村长：“星舰里没人？”

一个青年：“对的，我们还特地进去兜了一圈，驾驶舱和仓库都没有人。”

另一个青年：“也有可能是被烧成灰了，因为星舰从里到外都被撞得一塌糊涂。”

老村长：“确认没有？”

几个青年：“真的没有！”

老村长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神父：“神父，你怎么看？”

神父淡淡道：“当然是处理掉，‘纯美‘之地不容‘存护’染指。”

老村长赞同地点头，对那几个青年道：“都听见了？再去多找几个年轻人，把星舰处理了吧。”

“知道了。”

眼看着几人就要离开，安托万赶紧下楼叫住他们：“等一下！”

几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哦，是小安托万啊。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神父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

“……还行吧。”

安托万含糊地回答一句，随后迫不及待道：“听说你们要去处理公司的星舰，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想了想，他又扭捏地加了一句：“毕竟我是‘纯美’的使者嘛，帮助伊德莉拉打扫其他星神留下的垃圾，也算分内事。”

老村长和神父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后者笑着点点头：“既然你自告奋勇，那么就拜托你了，我们的‘纯美’小天使。”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村民的行动极其迅速，不到半小时，村口就集结起了十来个青年，他们各自驱使着一辆牛车，车上装满之后几天需用的食水和日用品，浩浩荡荡地向着星舰坠落的地点赶去。

中世纪的生产力能有多高效呢？保守估计，这场以人力为主导的星舰清理行动将持续一周。为了节省往返的时间，所有人都做好了在外露营的准备。

安托万抱着一块黑面包，坐在为首的牛车上，好奇地询问赶车的青年。

“你们之前有见过公司的人吗？”

“公司？没有。”驱车的青年名叫汉斯，他熟练地挥动短鞭，面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期待。

“听说上一次公司到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应该也是公司唯一一次到访我们星球吧。”

唯一一次？安托万有些奇怪。

按照他对星际和平公司的印象，他们向来热衷传言存护的意志，而他们传教的方式，就是不断扩张自己的商业影响力。

除非遭遇公司的星球拥有不亚于公司的科技水平，不然他们多多少少都会变成一些“公司”的形状。

“桑德兰IV”的文明水平原低于宇宙平均，常驻在这里的又是毫无杀伤力的人类短生种，按照经验，这应该会是公司最喜欢殖民的星球。

安托万原以为这是因为“桑德兰IV”尚未被公司发现的原因，但现在汉斯却说，早在三十年前，公司就曾到访过这颗中世纪星球？

如果不留下科技还可以说是遵守《星际文明发展法》，但经贸往来呢？公司怎么没有留下哪怕一条商贸通道？甚至在当地人的口中，公司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般。

安托万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因为我们是最忠诚的纯美信徒啊。”

汉斯理所当然地回答：“长老说，科技和经济的发展会污染人的灵魂，而纯美不容玷污。无论是美丽的世界，还是纯粹的心灵，我们自认识伊德莉拉那天起，就发誓了要永远践行祂的旨意！”

青年的呼喊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守护纯美的伊德莉拉！”

“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

“为伊德莉拉献上心脏！”

“我是伊德莉拉的狗！”

……啊？

在一群越吼越high的青年中间，“纯美之天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就因为这种事！就因为这种、这种……这种搞笑的理由？！

为了守护纯美的伊德莉拉，你们情愿放弃抽水马桶？！

在倒马桶和一键冲水之间，哪怕是伊德莉拉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吧！

然而，所有的这些话，安托万都不敢说，他只能啃着嗝牙的黑面包，沉默地听着青年们将鬼哭狼嚎的歌声越唱越响。

所幸的是，在伊德莉拉被那些糟糕的歌声吵到仰卧起坐前，他们终于抵达了存护之舰陨落的草场。

我对纯美到底有什么偏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