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艺术展览馆。

伯特朗是个喜欢装点格调的浪漫人。

看哪，哪怕寸土寸金的飞船，也要腾出那么一大空间放艺术品。

绘画，雕塑，工艺制品……这里包揽了寰宇间各个派别的代表作，甘蓝甚至还发现了部分名作真迹。

她静静逛了半圈，大饱眼福后，一转头，卡卡瓦夏已经落后了一大截距离，跟往日里完全不一样。

安静过了头。

完全没有之前的殷勤和积极。

“抱歉。”

面对着她探寻的眼神，卡卡瓦夏浮上一层羞赧之色。

“这里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就算临时做功课，也只会一些皮毛，根本不敢在您面前说出口。”

“明明是专属向导，我……我居然没法帮您解说，也接不上什么话，一点也不是什么合格向导……”

甘蓝大手一挥：“这有什么？前几天你尽心陪我玩，这次就轮到我给你讲解吧。”

卡卡瓦夏一愣，金发丝停滞了一瞬，“……这也太麻烦您了。”

甘蓝：“不麻烦。艺术这种东西，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感受，我只需要说说它的溯源，创作背景，相关风格就好，你只需要得到属于自己的感受就好……”

“……比如说，这副画《酒馆》跟假面愚者有关……”

甘蓝滔滔不绝，马卡斯私人藏馆里收纳的艺术品基本上是享誉寰宇的名作，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相关知识信手捏来。

“……而这场战役，其实是从理性层面……”

“看，这副雕塑取自维特星的历史……”

每一件艺术品前，两人都驻足了很久。

卡卡瓦夏的视线不断在它们的石膏、颜料上流连，更多时候，停留在讲述人的脸上。

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晚霞燃尽后的傍晚。

篝火旁边，甘蓝也是这么温柔而耐心地为他讲述天外之外寰宇之间发生的种种故事。

当时所有族人都喜欢她，视她为神使。喜欢她带来的罐头食物，酒水，和音乐。

唯独他喜欢她带来的故事，关于星神和命途，正义与审判，忠义和背叛，爱与死亡……

那时，他强行抑制困倦，迟迟不回帐篷，只愿篝火的柴能烧的更久，夜晚的故事能持续更长。

被迫离开家乡那片荒原后，卡卡瓦夏已经知晓，天外的故事不只是有趣，还弥散着血腥味。

他光是活着，就花光了所有力气。

没有时间，也没有任何闲心去享受故乡以外文明的魅力。

直到此时。

直到此刻。

真美好啊。

卡卡瓦夏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前挪动一步。

晚风仿佛从亘古的荒漠吹到了如今的博览馆。

“嗯……这一幅画有点难，它的原型其实是个数学函数图。名叫……”

“叫七叶玫瑰方程。”

“咦？你居然知道？！”甘蓝有些意外，从兴奋讲述中回过神来。

卡卡瓦夏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您曾经讲过。”

甘蓝扭头问：“哦？那我是怎么说的？”

“七叶玫瑰方程，当以N萌芽时，只要用砂金石对它进行切割，其中2、7、5数字会进行三十三次循环，落在三维空间里特别漂亮，如同玫瑰盛放，是数学里宇宙第一浪漫。”

“啊？”

甘蓝眉头紧紧拧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七叶玫瑰方程就是完整的方程啊。

涉及它的一千九百三十四种衍生演算数据条里，根本没有砂金石‘切割’这种说法，简直像是将两种不同东西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可是——

金发少年的表情很认真，好像他一直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重复了上百次。

话是很莫名其妙，但……

这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很像她！

最重要的是，将‘数的自幂’称作‘萌芽’是她的个人习惯。

……

总有种未来的自己通过卡卡瓦夏向她传递什么讯息的感觉。

不会吧？我在干嘛呢。

“这个方程……我以前真的提过？”

卡卡瓦夏重重‘嗯’了一声，“我们临别前，姐姐又强调了一遍，再三嘱咐我，要记住七叶玫瑰！”

“这样啊。”

甘蓝一头雾水。

她察觉到少年灼灼目光中的期待，笑了笑，“好吧，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努力解决这道讯息里隐藏的谜底。

卡卡瓦夏却以为她的意思是，会努力找回记忆，像是得到了一句了不得的承诺，肉眼可见开心起来。

“我们继续看下一幅画……”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馆藏的主题投影厅，参观的人多了不少，来来往往不少宾客。

甘蓝打开饮料柜，给自己拿了一罐咖啡，又递给卡卡瓦夏一瓶果汁：“那边挺热闹的，去那歇歇脚吧。”

博览馆每周电子投影都有不同的主题，这次的主题恰好是本次飞船的中途停靠站——白伽311星。

正墙上挂着的电子屏，正放着白伽311星的广告。

风沙与水形成的天然大溶洞，大溶洞里，层层叠叠的小型城市。

荧光灯，酒水，饮料，无处不在的涂鸦，喝的醉醺醺的旅客，血腥的角斗场，场上疯狂激动的观众。

一个被人为操控，专门刺激人类**的都市。

“白伽星311吗？真是恐怖，十四个琥珀纪前，那里还是海风与沙滩的度假胜地。如今海水干涸，溶洞遍地，人口缩减，还被人趁火打劫，打造成了灰色地带的娱乐星球。”

甘蓝喃喃自语。

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声，“你也对这次飞船中途停靠的目的地感兴趣吗？”

甘蓝转过头，对方正靠在休闲窗台，手里提着一罐啤酒，朝她一笑。

女人棕色长发，个子比甘蓝高出两个头，仰视角度下，原本浓烈英气的眉毛，愣是因笑挤作一团后，有种强行逗人一笑的滑稽。

“不，有些震惊而已。”甘蓝抿了一口咖啡。

“伯特朗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不是吗？明明施耐德那次谋算近乎失利，但他很快找到了另一条通天路。现在好了，他可算是误打误撞，得到了另一个宝地。”女人朝她举了举手中的啤酒，“你好，我叫克莱姆，是一位投资商人。”

“贝莱。”

克莱姆眉头一挑，笑容更灿烂了：“原来是贝莱教授，之前我无意中听见埃利斯管家提及过你。”

然后呢？问埃利斯背后蛐蛐了她些什么？

这是一个很好的话头，充分挑起了人的探求欲。

甘蓝朝她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继续小啜咖啡，仿佛不曾好奇其中的含义。

克莱姆无愧于商人善谈本色，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躲甘蓝身后的卡卡瓦夏身上，略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到，“你知道茨冈尼亚Ⅳ号星吗？十年前，施耐德差点就在那里完蛋了。”

甘蓝一听，终于来了兴趣。

“哦，怎么说？”

“当时，那位大主管进驻茨冈尼亚星后，通过议会将两支氏族卡提卡、埃维金流放至荒漠，本想借两族内斗，合理解决茨冈尼亚的内斗，让他们自行灭绝。”

“没想到的是，驱逐令下完不到三个月，进入荒漠的所有埃维金人全员失踪了。”

克莱姆别有意味的眼神扫了过来。

卡卡瓦夏低头垂眸，看不清神色。

甘蓝：“公司还挺关注他们的，什么动态都一清二楚。”

“谁让曾经的埃维金人还抱着希望，可笑的向公司求助呢？卡提卡人袭击，跟公司有什么关系？”

“可惜，那场非自然神秘失踪事件后，卡提卡人没有了世代仇恨对象，甚至像是被谁引导了，重新将怒火集中在公司，一个夜里突袭了公司前线新闻团，要不是追在战争后边，打算捡漏的商船路过，救下了一部分员工。施耐德定要为这次安全事故负大责，恐怕保不住他的大主管头衔了。”

“捡漏的商船？”甘蓝冷冷的说，“该不会就是脚下这艘吧。”

克莱姆神秘地笑了笑，“贝莱教授猜得一点儿也没错。要不然怎么说伯特朗的运气真好呢。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大主管可大方了，这十年来，手指里头不知漏了多少好东西给他。如今，甚至连白伽311星这个大项目都要全权交给伯特朗管理。”

“白伽311星啊，现在已经是块引人垂涎的大蛋糕了。您瞧瞧，这趟旅行，船上聚集了这么多重量级投资商，就等着前往宝地分一杯羹呢……”

“是嘛……”眼看对方还要长篇阔论，甘蓝听着累了，兴趣缺缺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科研教授，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我说点您会感兴趣的。”克莱姆躬下身，凑近低语，“我听说那里新建了一个‘改造人’试验基地，专门给地下角斗场输送战士，贝莱教授，以您在生物领域上的资质……”

甘蓝已经彻底没了兴致，打了个哈欠，“原来如此，您是来拉我入伙的，那您可搞错了。我，贝莱，就是个纯粹搭顺风船的闲人。”

“……这样吗？”

克莱姆喝了一口啤酒，脸色有些微妙，“抱歉，看来是我误解您了。”

回到休息室后，卡卡瓦夏追着她问：“您不问问克莱姆商人，埃维金人为何失踪，还有我的来历吗？”

甘蓝双手环胸，抬眸定定直视那双绚丽魅惑的眼睛，试探性问道：“这件事情，整个飞船上，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来龙去脉。”

“只是，你会说出你的故事吗，唯一的埃维金人？”

“当然！”卡卡瓦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拿着尖刀，终于下定了决心，剜开已经腐烂的肉，“为了您能早日恢复有关我的记忆，我会讲述我的故事，完完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