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仙舟纪事·问剑

足以撕裂星空的寂灭雷暴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常驻明光里的,是幽蓝金杏坠坠下火树银花般来自仙舟罗浮的一瞥。

“四千九百九十八,四千九百九十九,五千!”烈阳当空,刚刚挥完最后一下的镜流和君泽第一时间扔下手中的剑,两人一同躺倒在地上的树荫里。

君泽还有些气喘,他实在是感觉累得不行,不仅脚步虚浮,连脑子都跟着虚浮起来,导致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的镜流:“师姐,你觉得学剑开心吗?”

话一出口,君泽才反应过来,恨不得一巴掌呼自己脸上,内心疯狂尖叫:我在说什么在问什么啊啊啊,自己觉得不开心就想找别人认同是吧不能说点很有毅力很有气概的话吗!

镜流一抬眼皮,神情稍显困惑:“你是累傻了?居然问我这种问题,除了累,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顶上,一片落花晃晃悠悠地往下飘,镜流伸手,将它拿至眼前对着阳光,花瓣一时间看起来近乎透明,“有时候,我会想,我一定要学剑吗?”女孩略带茫然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的镜流的性格称得上一句柔软。她年龄尚小,会像一个普通的孩堤一样像自己的同龄人倾诉,会彷徨会不安会退缩,还不是后来那个无坚不摧的她……

君泽默默地想,于是没有说话,只是侧正了自己的脑袋,出神地望着还很美好的蓝天。苍穹依旧蔚蓝,没有破空而过的铁箭,也没有彻夜的炮火和坠毁的星槎。

就从他目前的习武生涯来看,他因为玩游戏所知晓的主线剧情当然没法给他提供多大的帮助。毕竟提升实力这种东西,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而且他,其实更偏向是热爱战斗的强度党来着,所以对仙舟个主要人物的设定的了解也非常有限。

……但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镜流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对自己的定位还不够清晰,她需要的是推力和鼓励。可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君泽尝试组织语言时,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复,镜流干脆抛出一个询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师父说,你当初一醒来就请求拜她为师这事可让她相当惊讶呢。”

“……”

君泽微怔,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先是选择昂首偷瞄一眼远处发现瑶逢还没回来,然后把手臂屈起垫在脑袋下方。枕着微凉的树影,他缓声道:“我啊,我没想什么。毕竟我估计我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学剑是为了让自己在面对困境时有为自己选择生或死的能力,仅此而已。”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可被汗水打湿的长睫下瞳孔颤动:“拜师亦是如此。说不定哪天,我的剑术就派上用场了。”

君泽的语调平静,说这话时的表情也相当随意,可莫名地,镜流从这份漫不经心里感受到了沉重。

“派上……用场么……”结果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用场,就在今晚。

敌军掠阵,瑶逢毫不犹豫地将两人扔入了战场。

还没等君泽和镜流从刚刚还站在星槎上眨眼就脚踩焦土的境地中反应过来,几只丰饶孽物便已朝他们的方向扑跃,转瞬即至面前。

“小心!”君泽及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镜流的手臂将她一同带后退数步,堪堪与孽物的利爪擦肩而过。

镜流下意识地抬起头,那爪尖一闪而过的寒芒顿时划破她的视线,使战争遗留下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被重新唤起。她的瞳孔猛然一缩,仿佛有无数哭喊声呼啸着灌入她的耳中,令她近乎窒息。

好险。君泽在心中抽气,背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举起剑挡在二人胸前,正欲与镜流配合尝试将这头步离狼卒斩杀,却从自己抓着对方手臂的左手处感受到强烈的颤意。

“……!”

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君泽顾不得随时会再度攻来的丰饶孽物,,急忙侧身去察看镜流的情况。

“镜流!镜流!你怎么了!”只见对方仍一言不发。年幼的镜流神情呆滞,红眸涣散,眼里的颜色深沉的仿佛下一刻会滴出血来。君夏敛眉,突然想起有一次他玩游戏的时候点开了镜流的角色故事,里面有提到她的少时经历。

……那段描述,好像是说她有关于战争的强烈阴影来着,恐怕是因为直面战场受到了刺激。

那就能解释现在的状况了。理清所有思路的瞬间,君泽不管不顾地伸手探向对方发间,正欲为她捂住双眼来驱散恐惧,耳边却传来破空声。

君泽一惊,右手一翻上挑,剑锋硬是从间隙中穿出,挡住了来者的武器。只差一点,刺来的枪尖就要没入他的眉心。

这时,一抹银蓝色高高扬起,掠夺了他的余光,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是他们在演武场打过照面的小士卒。

面对此情此景,君泽做出判断:这个人已经在精神上彻底沦为孽物了。

小士卒歪歪头,发现一击不中后癫狂地挥枪,又是一捅。

君夏想躲,可是他不能,镜流还在他身后。他退了,镜流怎么办?相比于只有十岁出头的镜流,真正意义上快要成年的他得保护她才行。镜流亲眼目睹家乡毁灭已经很惨了,他不能让她再品尝一遍这样至于险境的痛苦。

电光火石间,头一回的,他选择不加思索地做出判断,咬牙挥剑。

君泽以剑再击枪芒使长枪受震,他不顾手臂上传来的反震力,抓住枪尖嗡鸣对方握不稳枪杆的时机反手一刺,然后对准小士卒身上铠甲的缝隙用力一砍。

“哧啦——”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飞溅,落到了他本来干净的面颊上,君泽眼眶微颤,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眩晕、想吐。

君夏只觉神志混沌恍惚,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他的手上,有着被剑柄割出的新鲜血痕,不知何时已成了两只手一同紧紧摁着剑柄的动作。他强迫自己盯着小士卒,以防因过失而使剑没能贯穿敌人的胸膛。

虽然……他现在的剑术还练得相当一般,但他不能给他的师父丢脸。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瑶逢既然已经用这样的方式来历练他们,从另一种角度讲,也是对他们的信任。

他不能辜负她的信任。他会努力去战胜眼前的敌人。

不过,等应激的心态一过,理智重新上线,属于孩童的胆怯和他内心的震悚一同让他清醒过来。

我杀了人。君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掌中还淌有殷红液体的简易铁剑以及跟前那具已经了无生息的躯体,狰狞的表情还停留在对方脸上。细看之下,那面上似乎还有一丝细微的惊惧。

就在这一刹那,君泽差点从自己“骁勇善战的云骑将士”角色中脱离出来。尽管他心里明白他理应尽可能表现出从容、镇静因而更好地进行下一步演绎,可他的身体无动于衷,四肢动弹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异世界危机四伏的燕国地图一样徐徐展现于他,直到此刻才算淋漓尽致,地图卷尾所藏的匕首从此破开心中曾有过的来到游戏世界的隐隐兴奋和高兴,身不由己的无情命运以至,而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真不愧是……有星神这种神明设定的高危世界……这「丰饶」星神药师的力量酿就的造物……他察觉到周围的其他孽物一个一个被其他士兵带走了生命,他的手脚渐渐放松了一点。

此刻,君泽只想替对方把眼睛合上,好让自己好受一点点。他僵硬地拼命向前伸了伸手臂,手指轻轻抹下小士卒的眼皮。他想看到安详的样子,却是刺目鲜红入他眸。他紧绷的神经终归是受不住了,君泽于是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尽可能移动身体去遮挡镜流。

……后来的某一天,当君泽回忆起这日的情形是,他先是嘲弄自己已经分不清「君泽」和君泽之间的界限,再而不得不承认,自很久起,他内心深处早就不把镜流当作是扮演任务中的一位过客,而是真正的伙伴。就像那个被他杀死的小士卒,那个活生生的人。

……

镜流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眸子里满载惧色。她很小心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丹鼎司,以及,她并没有看到君泽,却见她的师父正背对着她倚在门边。

镜流眼睫一颤,迅速下地走向对方。“醒了?”瑶逢正赏庭中月色,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镜流抿唇,目露焦急,“师父,君、师弟呢?他是出了什么事吗?”瑶逢微微侧头,神情淡淡:“你确定你想说的是这个?我看,你好像还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吧。”

白发女孩眸光坚定:“是的,他现在怎么样了?以及……”

镜流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怯意,“我,真的一定要学剑吗?”

她还是摆脱不了她的梦魇。苍城殉道的那一夜,面对星神的伟力,他们是那样的无力,只能用整颗星球为代价,去蜉蝣撼树。

“不学剑当然也可以。毕竟作为我的弟子在战场还需要更小的徒弟来保护的,你是同一个。”瑶逢目光犀利,直直望向镜流。“他与敌人苦战,从而受了重伤,为了保护你这个‘师姐’。”

她平淡的叙述,让镜流愣住了。

“为了……保护……我?”

“是啊,他拼命地保护懦弱的你,把自己弄到躺在西边的屋里,直到现在还没醒。”

镜流沉默了。如果说她原本认为自己始终无法克服上战场的恐惧,可是现在,她忽然不想承认了。她之所以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人在很努力很努力地争取。

瑶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一点骗镜流说君夏受了重伤昏迷其实这小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单纯贪睡的愧疚,自顾自地离开了。唯独镜流还站在原地。过了很久很久,她缓缓抬起头,仰望檐下如水般滴落的月光,随后她迈步,径直走向西屋。

“吱呀——”木门发出卡壳的低语,月自门上的雕花镂空穿过,在地上勾勒出静谧的影子画。房内充斥着一股药味,君夏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处。镜流无声地观察了一会,确认对方只是睡着了,呼吸平稳,方才坐到床沿。

君泽……他同样是走过苍城浩劫侥幸生还的受难者,却远比自己勇敢。镜流还记得,灾难之日,她体内的丹腑在罗睺攻击时异常沸腾,丰饶之力渗入血脉,为她埋下恐惧的种子,令她在每个日日夜夜的噩梦中憎恶又害怕。

可君泽不同。他或许完全摆脱了这份阴影的主宰,反而将这枚丰饶的种子化为自己前进的勇气与动力。所以她从不觉得他是她的师弟,她不配做他的师姐,他们是平等的,甚至是她应该向他学习……镜流出神地想。

看着对方紧皱的眉头,她又想到一些零星的片段,于清醒与迂回的间隙中,曾有一只手破开了浓夜,想为她遮蔽翳色。

原来……是这样啊,竭力去保护他人的姿态……如果她总是选择躲在后面,她怎么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又怎么能去实践……

她于是伸直屈起的纤长手指,用指尖小心地抚平了对方的眉心。这一次,她在心中重新做出了决定。

“师弟,非常感谢,但下一次,还是让我来保护你吧。”

镜流郑重地轻声说完,又为对方掖了掖被角,便掩上门离开了。

她走后,君泽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在黑暗中坐起身来,一双蓝金色的眸子满是复杂的神色。透过窗棂的缝隙,他依稀能看到,一个身量尚矮挺拔秀美的身影正在月下习剑,白发纷飞,彻夜不息。

这天晚上,镜流不眠不休练了半宿的剑。而她不知道的是,君泽也整夜未睡,看她挥了三千七百一十五下剑。

次日清晨,天边的第一缕霞光盈盈跃至。君泽推开门,只见身着练功服的镜流正一边持剑比划一边背剑谱。阳光倾泻而下,她足下顿时伸出与她步调一致、心意相合的影子。

——像是某种不曾宣之于口的陪伴。

君泽看着镜流认真严肃的模样,有一瞬间,他想他已看到了一个雏形。

即使是现在的镜流,恐怕也想不到,以后她不仅能在战场上自如穿行,还会成为云骑军的将领、罗浮仙舟武艺的最强者,手持名兵支离剑,威震四方,一人成军。

但是我的确看到了啊,未来的「剑首」大人。君泽默默地想,一回神,对上了镜流的目光。

“师姐!”他举起还缠有新的绷带的手,下意识露出灿烂的笑容。

与此同时,身份卡上的进度条跳了一下:【当前进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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