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可是很能活的

有一个问题是,我该做什么?

或者换一种问法,我能做什么?

经历了苍城之事,我很确定自己不擅长作战,因此在尝试过一些行业后,我先成为一名医助,后考入丹鼎司成为一名医士。

某个寻常的傍晚,我偶遇了从云骑军演武室出来的镜流,她拿了把断剑走在我身旁,冷不丁问我:“为什么是医士?”

“你指什么?”

“我听说了,你在医学上的天赋并不占优。相比起来,卜算、冶造,甚至是园艺厨艺都远比你现在的选择更适合。可是你选了医士。”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事实是我不清楚答案。

“但这个答案一定和‘我想这么做’这个笼统的回答无关。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对生命这一事物本身的想法?”

“没有。”

“看来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相处。生命在我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尤其是智慧生物的生命。

与草履虫相比,我们有更宽泛的天空和更广大的世界。除了生存,我们理所当然索取其他资源和空间,获得物质或精神的服务。

群体分离,秩序建立,文明兴起。这些都建立在生命这个基础之上。”

“你想解开生命的奥秘?”

“不,我对其他人的生命没有兴趣,更没那么大的野心。从始至终,我求索的都是我生命的母题。”

“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所以呢?”

“镜流,丹鼎司很缺人。”

“搞不懂你。”

“无法互相理解也是人生的常态。”

她若有所思,停下脚步往回走。

“你去哪儿?”

她摆手:“演武室,不用管我。”

工作很繁琐,一旦打起仗根本忙不过来。

有时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一条生命,有时为了更多人得救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些重伤濒死还有呼吸的士兵。

生命如同被随意践踏的野草,被估算、被衡量。

沦为纸上一行占不了多少地方的数字。

要继续打吗?

没有要不要的选项。

为了生存,仙舟联盟与丰饶民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很少见到镜流,身处这个职业,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听说她成长的很快,杀敌骁勇,剑术精湛。

前线没多少好消息,战局胶灼,我一边忙自己的工作,一边还要帮忙为丹鼎司培养新的医士。

有天晚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屋前台阶上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走近才发现,那是抱着剑睡着的镜流。

更深露重,也不知她坐了多久又多长时间没有休息。

打开大门,我想抱她进去,却被陡然惊醒的她用利刃指着眉心。

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直到她眼中的迷茫消去看清是我收剑,才示意她进去坐坐。

“好。”

按照仙舟人的习惯(现在也是我的习惯),我边放东西边问她有没有吃过饭。

镜流坐在沙发上发呆,闻声给了我点儿反应:“没有。”

不巧,我吃过了。

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好久没回来,好多东西都没有。

于是我问她要不要出去吃。

她嗯了一声,可看样子分明没反应过来听到和应答了什么。

算了。

我叹口气,让她待着别走,换鞋准备采买一些物资。

“你去哪儿?”

“出去一趟。”

“我也去。”

“别了,现在的状态我怕你走丢。”

“不会走丢。”

“……”

“……”她坐了回去:“快去快回,一路小心。”

夜间饮食不宜太多,但偶尔放纵有益心理健康。

我买的东西很多,一次性拿不上托人明天帮我送来,仅带了今晚的吃食回去。

有一段路没有灯,月光斐然。

我很喜欢这种宁静,尽管它只是假象,只能短暂留存片刻。

离开时镜流是什么样,回来她依然是什么样。

把吃的放在她面前,看到她开始动筷,我也没闲着,坐在对面翻医书。

墙角好久没打扫过,蜘蛛结的网都布了一层灰尘。楼上的灯泡前些日子坏了还没换新的,现在肯定黑漆漆的。今天又来了两个学徒,晒得药材差不多能用了……

镜流放下筷子,我翻了页书。

她看了我半天,皱着眉问:“现在流行倒着看吗?”

“……”我把书正过来合上:“吃饱了?”

“还好,你刚才在看什么?”

“今晚要在这儿休息吗?”

“不用管我,我睡沙发就行。把书给我看看。”

“……你非跟一本书过不去?”

“寻常的书当然懒得去看,不过能让你倒着看的,,我倒要瞧瞧写的是什么。”她唇角似乎极快的弯了一下。

随便吧,她开心就好。

明天还有工作,我收拾桌子准备洗漱,镜流冷不丁冒出一句:“她死了。”

转身看她,镜流垂眼盯着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令人费解的难题一样。

我又坐了回去。

“她”,我知道那个人,教镜流剑术的云骑。

是吗?她也不在了。

“节哀。”

“到这种时候,你反而不像跟我讲道理时一样,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我也不清楚。在战场上,生死之事寻常。每一个云骑都有可能走向死亡,今日是她,明日或许是我。其实,我没有特别悲伤。”

她轻轻抬头,对我微微一笑:“巡猎永不停息,终有一日,我会砍下步离人战首的狼头,亲手斩灭星星。”

果然在思维上,我还是无法追上她的节奏。譬如此刻,她竟,战意盎扬。

“你会成功的。”我说。

自从她第一次动摇还是选择拿起剑后,我就再也没有怀疑过。

我信她有一日剑艺登峰造极,信她能完成许下的愿望。

不需要太多理由,只因她是镜流。

-

仙舟人都是长生种,时不时也会遇到一两个化外民。

不过,他们大多是短生种。

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消磨了我本就不怎么敏感的时间观念。

偶尔抽出时间和恰好闲暇的镜流去喝茶,她看了眼路过的一脸沧桑的化外民老人,状似无意般问我年岁几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问问而已。”

我思考片刻:“真正算起来,我应该比你小。”

毕竟苍城罹难时我才醒来,那会儿的镜流已经是少女了。

她抿了口茶:“对化外民而言,你度过的时间非常久了,可有不适?”

我笑笑:“化外民中也有不少长生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呢?比起我,某位常年待在一线的云骑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为好。你说对吧,某位云骑。”

她不置可否。

“说到寿命,按照仙舟人的长寿,倘若我明天就死你也有相当漫长的未来。”

镜流皱眉:“你该改一改你动不动说晦气话的坏习惯了。”

“这个不重要,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扫墓?”

“……你非得做这种假设?”

“就是一个想法,说说无妨。”

“那就等那天真的到来再说。”

没有得到回答,我叹气向后靠去:“如果是你先死,我会很难过。”

镜流:“?”

“其实我是那种没有别人就无法存活的个体,迄今为止,这个别人也只包含了你在内的极少数人。没有你们,我就没有待在仙舟的意义,基本等同我否定了我所渡过的人生。”

镜流无语:“我似乎没说过我要死?”

“这点不重要。总之,我无法想象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你不觉得对一个云骑说这种话很强人所难吗?”

“怎么会?”

“你要我不准死。”

“我没说过。”

她说:“你就是这个意思。”

“生或死你有选择的权力,那是你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权力。我无权干涉过问。”

“那,倘若我真的先你一步死了呢?”

我瞥了她一眼,十分冷静道:“我会忘了你。”

她笑,说这答案让人意外。

“但既然是你说的,我反而会觉得你真会这样做。”

“因为我言出必行。”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总是忧虑的、思索的。我从来没问过你的想法,因为我确信你能妥善处理,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的思考。

今天的话题姑且算你思考的一部分吧,可以说非常意外,但也基本符合我对你的看法。”

我挑眉:“看法?”

她点点头,看向我认真道:“你其实,没办法忍受孤独吧。”

是确定的语气。

“……”我说:“拥有群体性的生命体或多或少都无法离开群体。”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无法形容,我大概能感觉到,你需要的不是群体,你对群体没多少感情。”

“……未免过分自恋了。”

她说对了。

仙舟生活多年,我至今也无法真正将我看成仙舟的一份子。

究竟有多少感情寄托在这方土地之上,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晓。

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什么东西才是将我固定的锚?

真是富有哲思的问题。

我对镜流说:“今天天气真好。”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和你的武艺一样。”

“承蒙夸奖。”

她用“你居然觉得这是夸奖”的眼神看我,失声笑了一下:“但如果被留下的那个人是我,我倒是会好好记得你,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复活的戏码吗?”

“在仙舟你最好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生和死的界限凡人难以跨越,对战士而言,死未尝不是一种荣光。珍惜现在吧,真到那天,我会祈祷来世再见。”

“冷漠。”

“你也不遑多让。”

有云骑打扮的士兵在喊镜流,她应了声,告诉我她要先走一步。

“军务?”

“有批新兵。”

白发的少女(?)起身欲行,突然停步侧首:“对了。”

“什么事?”

“看样子我会活很久,你可千万别输了。”

“……”

楼下的花开的很好,时有香风入怀,我放下杯子站到阁楼上远眺,宇内空澈,星槎海辽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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