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了两天也算变相休息了。
体会过黑塔在食物制作上的手艺,自然能理解阮·梅不愿动口的心情。
再次去找阮·梅。
尽管清楚她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看到有人带着繁育残骸来找她的时候,我依然感到魔幻。
来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其装扮符合我对某个星域人们的刻板印象。
是吗?净庭的骑士还未死绝,现在还联系天才星神做起了渎神的勾当?
但他们本来也没对他们信仰的神尊敬到哪儿去,太一已死就更肆无忌惮,倒也不奇怪。
重新戴了一遍手套,我默默转身。
淡定,小场面,只是星神遗体的一块,不足为奇。
“等一下。”阮·梅朝作为信使的骑士点头,后者识趣离开办公室内。
“最近有事吗?”
“……”鉴于此前经历的种种,我很难不对这句话有心理阴影,于是道:“不知道是什么事之前,我也确定我有没有。”
“我希望你没有。”阮·梅走近了一些:“一位来自宇宙另一端的商人为我的课题提供了新的素材和方向。”
“你指繁育?”
“创造本身是个奇迹,我想你也赞同这个观点。而在以物质为基的宇宙中,没有任何创生,能比得过亲手升格一位神明。”
大多数情况下探寻未知与亵渎等意,尤其是触碰那微妙的、创生之能。
可对受智识眷顾的天才而言,求索真理之路,此一程,又有几个分秒不是在亵渎?
至少阮·梅不会停下脚步。
而我?
时至今日,我反而没有那么坚定的说我在乎了。
诚然怜悯所有有思维的生命是本能,但星神不在此列。
诚然反对所有不义实验规避悲剧发生是道德的要求,但星神同样不在此列。
这理所当然是一种偏见。
可超然者既然已经超越了人的道德与义理,那么也应该承受被宏伟巨力裹挟到下游的游鱼逆流而上的可能。
我的意思是,没有人——即便是天才——没有人会把星神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东西,人们不会用自己的道德法律约束星神,自然也不会用自己的道德法律保护星神。
天才不将星神视作求知的终点,而视为一种路径。
既然是路径,那就无所谓道德。
即使繁育曾带来灾难,但没人能够否认,祂的遗体失去了作为路径的作用。
“很大胆。”我笑:“但我拒绝。”
“为什么?”
“我没有弄明白星神诞生原理的那种野心。”除此之外,“你知道我不喜欢用有思维者作为实验对象。”
“矫枉过正,你没有意识到就算对象换成无思维的生命,让他们作为实验耗材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残忍。”
“我知道,因此我才不喜欢用有思维的生命。试验生命没有人格,在更广阔的角度,我当然会也怜悯他们。
可作为一个学者,普世公认的实验准则就是我的准则,如果实验室里的果蝇都不能当做实验对象,我们该用什么去开辟道路?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减轻他们每一个阶段的痛苦。”
“那我如果告诉你,这次实验对象都没有思维呢?”
“依然拒绝。”
“嗯?”
“我没有探究星神奥秘的野心。”
“即使它可能成功。”
“那么就该好好考虑善后的事了。”
“……”
我看向这位天才:“怎么了?”
“取回记忆后你变了很多。不过,也许之前的你也是如此,只是我没看出来过。”阮·梅冷淡的说:“黑塔说的对,你对生命既是珍重的,又是轻蔑的。”
我声称这是污蔑,但阮·梅没有站在我这边的意思。
她拿出日程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让我收拾东西和她一起去仙舟一趟。
“啊?”
“很意外么?”
“可是——”
“不是作为合作伙伴,而是随行人员。”
-
可能受她外婆影响,也可能她生长的地方和仙舟有渊源,她的爱好也多少证明了以上两点。
总之阮·梅很习惯仙舟的习俗,落地完全没有外来人的认知混乱。
她选定的仙舟是罗浮,据说是因为我们现在只有罗浮的地图。
“?”我大惊失色:“你该不会想偷偷在罗浮做升格实验吧?”
“你想多了,是因为罗浮为我建了座实验室我才来的这里。”
而且罗浮还是她和仙舟联盟达成协议的地方,很有纪念价值。
“……别逗我笑了。”
“我没在开玩笑。”阮·梅垂眼拨弄着杯中的浮叶:“其实出发前,黑塔让我尽量带你避开罗浮,你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知道了,我很脆弱?”
“不太清楚,黑塔说你最好别刺激你,各种意义上的刺激。”
“你们知道我记起来了。”
“但那不意味着你的承受能力就变强了。我不总是和黑塔意见一致,对你,我恰好有其他可以了解的渠道。你当时有拒绝的选项,但你没有拒绝。因为你也想回到罗浮,只是一直没有理由。”
“航向是不会让理由这个词拘束的,没有理由我也随时可以回来。”
“如果那么做,你会与一个人避无可避。”
“……”我了然:“她不在罗浮。”
“听到这个消息,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庆幸多一些?抑或遗憾多一些?”
“很重要吗?”
“至少我不在乎。”
“那么,非要说的话,一定是遗憾的。”
就如同飞蛾总是追逐着灯火,生活在太阳下的生物无法在黑夜里存活,见证过月的皎洁难以忘却的追寻着,应该不是难以理解的事吧?
在长乐街小巷口买下鸣藕糕递给阮·梅,她接过淡声说谢谢:“我还是喜欢比较安静的食物。另外,做坏事时的期待和被戳破恶作剧时的遗憾可以不用表现在脸上,我能感觉得到。”
“我还挺想看看你被惊吓的表情。”
她评价道:“与黑塔如出一辙的恶趣味。很遗憾,我没有那种感情。”
这种事我当然清楚。
然而就像所有相似的有智慧的物种,反其道而行似乎是生命底层的代码。
“逆反”大多数情况下不值得被夸赞,我也不喜欢那种激烈的感觉,可有时候,小小的放纵也是享受生命的权力。
而用仙舟传统糕点去对一个熟知仙舟文化的人恶作剧,它在我们之间甚至不能被称为捉弄,而是无聊者的调剂。
阮·梅对此不感兴趣,虽然她吃完了。
我也不觉得在长乐街走来走去听说书有趣,虽然还是待到了深夜。
临街坐在矮矮的桌边,押一口茶,目光环视百无聊赖,阮·梅却沉静自然。
偶然听到一整匆乱的脚步,长乐街边的树木应季黄了绿叶,搭着缕缕微风的手落地,起舞蹁跹。
我便随意偏了下视线。
发丝并不顺贴,也许因为为了省事出门前没有细细打理,侧首,耳畔的几丝偏要捣乱,让我一时难以睁大眼睛。
不得不伸手去理,发与手的间隙,余光里,龙女,与追逐着她的丹鼎司医士奔跑而过。
“……”
戏文到了尾声,阮·梅起身:“缘分,很有意思,不是吗?”
“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还多。我以为你会忘记这些关于我但没有用的事。”
“作为讲故事的人,黑塔虽然不怎么合格,但该有的内容和细节都向我讲述过了。至于遗忘,很遗憾,我的记忆能力不允许我这么做。”
她抬眼看向巷口,停顿两秒:“要给你留时间叙旧吗?”
闻声,我顺着她的视线同样看向巷口,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静静站着。
“不用。”我敛目,低声道:“也许在他眼里,我没那个资格。”
“先回去吧。明天有安排吗?”
“老规矩,先说事,我才能决定有没有。”
“上次来的过于匆忙,只停留了片刻,我对罗浮上一些生命稍微有点儿兴趣。”
“那我得提醒你,即便是在这些生命里,龙女也属于珍惜生物。”
“这是警告?”
“这是提醒。我没兴趣和你一起蹲幽囚狱。”
-
清晨,从床上起来,洗漱。
开始做饭。
不清楚什么原理,尽管有几段记忆里我会做饭,但集合到现在的我身上,厨艺就变得十分一般。
这个一般具体在哪个程度我不好说,因为我自己尝不出来。
起先,天才赏脸吃过两次,后来她养成了早睡晚起的习惯。
今天也是如此。
收拾完厨房,穿着睡衣的阮·梅从身后飘过。她打开冰箱取出昨晚剩下的半块梅花糕,一边等被我热好牛奶一边盯着纸上的速写。
然后,她皱了下眉。
“怎么了?”
“解构出了点儿问题,细胞衰变过快,影响了实验结果。”
“素材的问题还是?”
“需要验证。但,恐怕仙舟提供的耗材都不行。”
“你的思路是?”
她静静看着我,似乎在说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我自己。”
“又一个大胆的想法。你想以自己为基底创生,再用这被创造之物去与繁育结合?”
“很合理,条件可控,有任何问题我都可以改变其中之一的条件,而且由于是我自己,也不存在道德的难题。”
“这不是重点。”
阮·梅喝掉牛奶:“没什么事就开始吧。”
“稍微等一下,我有意见。”
“不插手他人研究是学者间最基本的礼仪,你不会不知道。”
“我明白,所以会说,现在就改变其中一项条件吧。”
阮·梅冷淡的目光看着我,她不说话,并非是在等待一个回答,而是她不在乎那个回答。
她停下只是因为,她想听一下。我明白,在她投入实验前,我只有最后一次与她对话的机会。
但,究竟出于什么理由,我才会这样做呢?
人的情感与思绪,不可思议。
我说:“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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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最基本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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