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小伙伴们面前表明了自己独自一人去营救半夏公主的决心,但浮笙其实还是有一点害怕名为曼陀罗的恶龙。
她这段时间冷眼旁观作为这波药王密传统领的曼陀罗和持明龙师之间的你来我往,又时时琢磨他们言笑之间的觥筹交错。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曼陀罗此人,就如同深海中的水母,美丽之下潜藏着致命毒性,心思更是难以捉摸。
与其接着自己一个人捉摸煎熬,在零碎信息中拼凑线索,不如主动出击,直面这朵诡艳之花。
她寻了个需当面汇报研究成果的借口,通过一位身为药王密传的工作搭子传话请求面见莳者。
曼陀罗很快应允,将会面安排在她位于渊渟殿深处的休息处。
当引路人推开那扇装饰着诡异藤蔓浮雕的大门时,眼前的景象令浮笙微微一怔。
向来喜爱身着穿着色彩妖艳的红紫系裙装的曼陀罗,难得换上了一袭毫无缀饰的纯黑长裙。
绸缎的面料好像吸敛了所有光线,是一种庄重浓郁的纯黑,长长的袖摆和裙脚将曼陀罗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愈发修长,平添了几分肃穆与沉郁。
她罕见地未施粉黛,素净面容上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妩媚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青筋纹路尽显的苍白。
但最显眼的还是她挽起的红发中,那朵以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花。
花瓣舒展,形态逼真,热烈的红色更显出那朵白花夺目的冰冷。
浮笙心念微动,想起曼陀罗年年都为自己去世的爱人扫墓的消息,看她这身装束,想必近期便是那位逝者的祭辰。
她不禁庆幸把小龙留在了持明卵身边,又有点苦恼,决意言辞更加审慎,避免一言不合,冒犯了这位比猫还难把握的恶龙。
曼陀罗正立于一张密密麻麻的星际航线图傍,摆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听闻脚步声,她侧过脸,那双在浮笙印象里总是盈满玩味或讥诮的墨绿色眼眸,此刻显得异常平静。
“你来了。”
她的声音也比往常温和,褪去了几分尖锐。
“你提供的新配方颇有成效。我手下那些被力量反噬的可怜虫,痛苦减轻了不少。”
她略作停顿,语气带着直白的坦然:“你立了功,运气又不差,正好又碰上我心绪尚可,突然想做些让他人如愿的事。”
曼陀罗在一张铺着墨黑天鹅绒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浮笙身上:“你费尽心思,不就是想知晓半夏下落吗?我可以告知你。”
浮笙心中不得不警铃大作了,但转念思考,曼陀罗反复无常的态度也不是很出乎意料,于是她只好一边警铃大作,一边按捺住静立原地,默然聆听。
曼陀罗无需她的回应,自顾自继续道,语气自有一番平淡:“其实我也不会对她如何,我只是不理她,正好让她安静下来,成为一个令所有人遗忘她的存在。至于她能否凭自身活下去,便看她的造化了。”
浮笙凝视着那张那素净却依旧美艳的容颜,试图寻觅蛛丝马迹。
她不信这是曼陀罗的真心。
若曼陀罗真欲取半夏性命,以其手段性情,有无数更直接残酷的方法,何需大费周章囚禁,更不必在此时告知自己。
况且以半夏的体魄和意志,加上自己此前留予她的那颗药效霸道的伸腿瞪眼丸,仅是禁闭与断粮,或会令其虚弱痛苦,却绝不至短期内殒命。
这不似处决,更像一种诡异的搁置。
浮笙沉默片刻,抬起头,决意单刀直入:“曼陀罗大人,若您顾念旧情,便不该以此等方式折磨旧友身心。若您已不再视其为友,那么对待敌人,下手亦应更果决利落。您如今所为,更像是在折磨您自身。”
曼陀罗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抬眼,有些意外地看向浮笙,随即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弧度。
“你错了,我只是从不去想不感兴趣的事,也从不愿做不想做之事。”
她指尖轻拂那朵冰冷的玉雕白花,语气飘忽:“我知道你心软,但关心到我身上也实在多余。”
“毕竟你自有你的立场,何必来理会我自己都不在意的纠葛?”
不待浮笙思考完如何回应这暗藏危机的试探,曼陀罗就似乎又失了兴致,摆了摆手:“罢了。亡夫祭辰在即,看在他的情分上,我与你分说几句。你可当我胡言乱语,听过便忘。但今日之后,你我之间,恩怨两清。”
她起身行至浮笙面前,那双清冽的绿眸深深望着她:“记住我的话吧,浮笙。即便我们是仙舟联盟眼中十恶不赦的丰饶民,是世人认知里毋庸置疑的反派,我们这个各怀异心的群体里,也并非尽是蠢材、愚夫、恶徒。”
她的声音低沉清晰,有着从未显露过的沧桑:“这其中,有野心勃勃、欲壑难填之辈;有性情怪异、行事癫狂之徒;亦有着,仅仅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卑微地、不顾一切只求活着的倒霉蛋。人世之复杂,远非正邪二字可轻易界定。”
言毕,她不再看怔住的浮笙,径直向门外走去。
墨黑裙摆拂过冰冷地面,未发出一丝声响。
直至门口,她才放慢脚步,留下一句如同诀别的交代。
“我需远赴星海,准备祭扫亡夫。这段时日我不可沾血,自然不会管罗浮这摊烂账了。但下次相逢,我们该是何关系,便是何关系。”
浮笙目送她远去,虽然一肚子问号,却也只能苦笑摇头。
空旷的室内,似仍萦绕着曼陀罗身上那股冷冽甜香,以及从角落香炉中传来的一缕若有若无的线烟气息。
浮笙步履迟缓的挪过去,直到把香炉的线香重新续上,才发觉自己掌心一片冰凉。
她清楚的意识到,曼陀罗已然知晓,或者就是全然知晓了。
那番言语,既是提醒,亦是警告。
而她最后的态度,更像是一种默许,或者说,是基于高高在上者的短暂恻隐,她看不上在罗浮的这番实验,也不屑于收尾。
但这恻隐和不屑,为浮笙争取了一段宝贵时间。
浮笙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迫。
曼陀罗这座不可测的火山暂入休眠,但谁也不知新的火山何时会再度喷发,自己必须加快速度收尾了。
与浮笙复杂的心态不同,凇清对曼陀罗的离开称得上喜闻乐见。
在这由自己一手掌控的渊渟殿,凇清只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顺乎心意。
浮笙的投诚和显著成就不仅令他极为满意,甚至颇为自得自己的眼光,加上在浮笙来之后,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曼陀罗竟然主动的让步立场,这一切都让他越发确信自己当初力排徒弟们的意见将浮笙吸纳进来是多么明智。
他日日满意的看着浮笙那双清澈而充满求知欲的眼眸,听着她那些提出的那些切中要害、超越当下的天才构想,一种导师对得意门生的重视,与长辈对看重的晚辈的培养欲,在他心中悄然滋长。
他开始授予浮笙更高的权限,甚至在一次持明内部的讨论中,驳回了合符利用持明卵本源的实验提案,转而支持浮笙提出的注重长期效益的替代方案。
“浮笙小友的思路,更契合我等的道路。”
凇清抚须对脸色铁青的合符说道,语气中满是对浮笙的赞赏:“合符,你的手段有时过于急躁激进了,需多向浮笙请教,如何更精妙地驾驭力量,而非粗暴榨取同胞生命啊。”
合符垂首唯唯应诺,但低掩的眼眸中,嫉妒与怨毒几乎凝为实质。
他感觉自己的老师好像失了智一样,明明一开始激进到把持明卵偷渡出来做奉献的人就是他自己,现在事情都弄到这个地步了,却说自己激进?
自从浮笙过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资源与关注,正被这外来者一点点蚕食。
合同更是私下向合符抱怨,称师傅简直被那小丫头迷了心窍,几乎视她一个外人为继承人了!
浮笙对这些汹涌的暗流,冷眼旁观。
其实凇清的重视不过视她为更有价值、更趁手的工具。
但合符绝不会相信这一点,他和合同都是那种会为任何一点被侵害的利益而不平的人,这些嫉妒不满,正是浮笙可资利用的裂隙。
她一边如最耐心的织网者,将那些致命证据的丝线,一根根悄然编织,静候最终收网的时刻。
一边又忍不住时常回想曼陀罗的话语,她开始更加留意那些在实验室中沉默工作、眼神流露麻木的研究者,试图分辨他们的内心。
每当夜深人静,浮笙抚过一枚枚持明卵的容器外壁,感受着其内生命微弱的搏动。
她都会想起曼陀罗那句“只是想活下去”,心头泛起涟漪。
这些被囚禁的卵,那些在实验室中麻木工作的研究者,甚至曼陀罗本人……在这片污浊的泥沼中,是否真的埋藏了更多还在挣扎的不幸?曼陀罗又是抱着什么心情,和自己说这些的?
无责任模拟忆庭
泉下长夜冷,人间春不渡。
—无名之墓碑刻
《长生契》
我炼金丹叩九阊,偷光岁月守枯肠
千春雪鬓叠碑影,夜夜扶碑认晚霜
江潮淘尽旧时疆,月痕不蚀你眉章
人间渐忘卿名字,独我长生背誓长
——药王密传天人曼陀罗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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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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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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