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镇子的黑色正在飞快加深。

即使没有特普斯的通知，此时也已经能看出情况不对。

原本还是正常的夜色，仅仅是去最近的民居里“借”防护服的时间，就已经浓郁得像是在眼前遮上了黑色帷幕，连远处的灯光都变得暧昧不清了。

因为这异常的黑暗，他们甚至不清楚方才溜进的房屋中究竟有没有人，找东西全凭波提欧的记忆和直觉。

好在一切进行得都挺顺利。

把乱跑的苏妮送到玛蒂娜手上后，两人就朝镇子的边界赶去。镇上居民们转移的进度已完成得差不多，一路上的房子徒留黑洞洞的门窗，安静得像座死城。

自然，拼凑而成的外层防御网也无人看守。尽管出入大门已经锁闭，但在波提欧的帮助下，翻墙而出并非什么难事。

从敲定计划到穿着防护服站在镇子外的荒野上，总共才一个系统时左右的功夫。

野路子办事就是快啊。

一直受公司各种规章流程折磨的赫迈雅莫名有点羡慕。

这点微妙的情绪很快被她收拾好，她掏出地图，借着手电的光分辨接下来的方向。

接下来的是一段纯粹在黑暗中行进的跋涉。

小镇的围墙内外，气氛大有不同。白日里尚有遮蔽视线的白雾，夜间连雾也看不起，外围的荒野被纯粹的黑暗和凛风席卷，无法分辨路径，只能依靠背后镇中微弱的光线确定方向。

但那点光也很快消失了。

失去距离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赫迈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防护服被寒气渐渐穿透，听力和触觉一起变得麻木。

以至于听到身后传来第三个脚步声时，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波提欧一直保持着本能的警惕，第一时间拦住她，甩出左轮瞄准声音的来源。

出乎意料的是，跌跌撞撞从黑暗中浮现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下午才见过的青年。

比彻？这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赫迈雅甚至要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随着来人靠近，手电的光打在他身上，每一丝细节都毫无破绽。

比彻套着一身不大合适的防护服，怀里抱着一只箱子，只顾着一味地埋头赶路。若不是波提欧伸手拽了一把，他恐怕撞到枪口上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俩人。

看到两人，青年十分惊喜。

“终于、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向前递出一直紧紧抱着的箱子——这个动作差点让他又摔一次——然后气喘吁吁地道：“特普斯老师让我给你们送来这个，我下楼时还看见你们呢，没想到你们跑这么快……”

赫迈雅伸手接过箱子，试图打开，但箱子的搭扣就像被焊死了一样，怎么都无法开启。

旁边比彻递过来两把钥匙：“哦对，老师还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们。”

赫迈雅接过钥匙，然后翻遍箱子，甚至没找到一个钥匙孔。

“……？”她征询地看向青年，但后者也一头雾水。

想了一会儿，他只能猜测：“老师说让你们出去以后再打开箱子看，大约钥匙和箱子没有什么关系吧？”

赫迈雅只能先接受着这种说法。她现在更关心的确实也不是这个问题。

离开镇子以后的路程难以判断，终于在无止境的行走中看到一个变数，她忍不住问：“你走过去轴心区的路对吧？从镇子上到这里，大概走了多少距离了？”

“……”

比彻挠了挠头：“记不清了。”

一旁波提欧插话：“什么叫记不清了？兄弟，我也不是要什么精确数据，你大概说说走了百分之多少就行，有一半吗？”

“真说不清。”比彻为难道，“灾潮爆发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人的感官会被模糊，你根本说不清自己会走去哪里，又怎么能分辨距离呢？哎，我原本还想劝你们别在这时候出门的，但你们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不能分辨方向和距离，你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波提欧狐疑道。

“兴许是直觉？”比彻说着听起来离谱的猜测，表情看起来却又很认真，“我的直觉可好了！之前灾潮爆发的时候，我也……”

他说着，忽然顿住。

“你也？”

比彻发了会儿愣，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应该是我记混了。32区还没有经历过今天这样严重的爆发呢，我得先回去了，特普斯先生那里……”

凛风忽然剧烈起来，他后半句话散在了风里。几乎是一瞬间，那种麻痹的感觉更重了。

“我得回去了！”比彻向后退去，一边扯着嗓子喊，“虽然知道你们不会听——但你们最好也跟我一起回去！没人能穿过灾潮的，等它平息了再走吧！”

“那它会持续多久平息呢——”赫迈雅也喊。

比彻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他的声音在黑沉沉的风声里愈发模糊：“我们等过很久……等到……结束……”

听不清了。

比彻的身影和声音都融化进了黑暗。

只有手中的箱子和钥匙证明他确实出现过。

“走吧。”

赫迈雅迈步向前，或许是受到加剧的灾潮影响，四肢与头脑背离的感觉越发明显。她被自己绊了一下，又被波提欧架住腋下扶了起来。

金属肢体冰冷的触觉穿透防护服，冻得赫迈雅一激灵，却也让她不知不觉间有些恍惚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谢谢。”她低声道，借着波提欧的力恢复平衡，努力挪动已经僵硬的双腿往前走。

牛仔却没松开她的胳膊，反而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上来。”

赫迈雅一时没反应过来，波提欧于是又催促般地说了一遍。

“上来。”

“你……”

“别磨叽，没被背过？你走得太慢了——按那小子说的，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我们的动作还是尽快为好。”

他说得其实很对——相比最开始，赫迈雅的速度已经减慢了很多。她毕竟没有受过这类野外生存的训练，能走到现在全凭意志力。

只是这种不假思索的帮助于她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

无论是她的困境，还是星渊未卜的命运，与这人其实都无一点关系。

按照她更习惯的剧情，现在开启的应该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赢家通吃的戏码。

在那个地方，不这么做的人早就被抛尸到宇宙边缘的荒星了。

愈加刺骨的寒意打断了她不合时宜蔓延的思绪，赫迈雅没说话，一手拎着箱子，笨拙地趴上牛仔的后背。

结实的臂膀把她箍住，确保她抱稳之后，波提欧开始快速奔跑。惊人的敏捷和速度让赫迈雅感觉这几乎是一种贴地飞行，她小心缩着脑袋，睁大眼睛，试图从周围的黑暗中看出些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怀疑自己已经盲了时，视野的一角忽然亮起一片白光。

是……32区的方向？

那一点白光似乎不断变幻着。在闪烁的轮廓中，赫迈雅似乎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看到高山与峭壁、看到鸟儿从树梢飞起，掠过重重云霭。

“快看，那边……”赫迈雅趴在波提欧耳边，想提醒他异变的发生。

话还没说完，应和似的，近在咫尺的地方也亮起一团白光。

不用赫迈雅提醒，波提欧已停下步伐，从腰间抓起了光源——比彻方才送来的两把钥匙。

它们此时已经失去了钥匙的形状，像是两团流淌的火焰，明亮温热但并不灼烫。

在他们试图看清发生了什么时，白光渐盛，占据了全部视野。